重臣攻略手冊 第158節
“按大理寺丞自己說的,官袍,官靴,腰帶,全扒了。身上給他留個魚符?!?/br> 親兵們才不管這些京官什么來頭,主帥一聲令下,立刻虎狼般撲過去七八個精壯將士。 片刻之后,大理寺丞身上只剩下一套遮羞的白綢里衣,在大冬天的寒風里瑟瑟發抖,含淚哽咽,“裴中書,何至于此??!下官是奉命行事……嗚嗚嗚……” 背后的官道處又傳來一陣快馬疾馳聲響。 這回來的是幾十名北衙禁軍龍武衛。領頭的不是旁人,正是龍武衛中郎將,薛奪。 薛奪蹲了整個月的大牢,九月關進詔獄,十月里放出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上輩子拜了哪處的觀音廟,牽扯進了謀害圣人的大案子,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居然清查無罪,毫發無傷地放出去了。出去以后依舊領他的龍武衛。 圣人被謀害的案子還未結案,他是涉案之人,不能再守衛紫宸殿。一紙調令頒下,龍武衛調去看守外皇城的詔獄。 今天他也是奉了姜鸞的諭令來的。 薛奪坐在馬上,毫不客氣地斥責大理寺丞, “殿下吩咐了,你們六部官員如果辦事不力的話,就由我們出面,勸說裴中書隨我等去詔獄待查?!?/br> 他冷眼打量狼狽不堪的大理寺丞,“如今看來,果然不行。既然大理寺拘不到人,那裴中書就由詔獄帶走了?!?/br> 大理寺丞在寒風里擤著鼻涕說,“你們有本事把人帶走,上去拘拿??!讓本官看看你們詔獄禁衛的本事!” 薛奪撥轉馬頭,奔到裴顯面前,下馬牽著韁繩走過去,喊了聲,“督帥?!?/br> 他和大理寺丞剛才的對話,裴顯隱約聽到了幾句,神色紋絲不動,“去詔獄?是殿下的吩咐?” 薛奪壓低嗓音說,“督帥放心,看守詔獄的都是龍武衛,咱們玄鐵騎從前的兄弟?!?/br> 裴顯的視線掃過路邊站著的兩百來號大理寺官差。 有大理寺丞的倒霉例子在前頭,沒有一個敢和他對視,紛紛瑟縮著低頭,生怕哪個眼神不對,惹怒了面前這位煞星,惹來一身麻煩。 裴顯在人群里找不到一個敢回話的,目光又轉回到大理寺丞的身上。 “說了半日,還沒聽清楚,朝廷到底要質詢裴某什么案子?” 大理寺丞的聲音都凍得不利索了,哆哆嗦嗦地回話。 “下官真的不、不、不好說。只能告訴裴中書,三堂會審,查辦一件涉及先帝的舊案。下官只是下頭辦事的,裴中書還是和質詢的幾位朝廷重、重臣們說罷?!?/br> “涉及先帝的舊案……”裴顯把幾個關鍵的字眼重復了一便,問身側的薛奪,“入了詔獄,誰會來訊問?” 這個薛奪有經驗?!叭脮?,有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三位主審,下面的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陪同審訊,皇太女殿下偶爾過去旁聽?!?/br> 裴顯點點頭,“殿下在何處?” “殿下人在紫宸殿。殿下早上召了末將過去,叮囑說,她去紫宸殿和圣人說幾句話。話說完了,她會去詔獄親自旁聽。殿下說了,督帥牽扯的這樁舊案關系重大,要查得清清楚楚的,請督帥稍安勿躁?!?/br> 裴顯沉吟著,駿馬噴著響鼻,在原地來回踱步。他又問薛奪,“詔獄剝不剝衣裳?” 薛奪轉頭沖大理寺丞的方向啐了聲,“看守詔獄的兄弟,不搞刑部和大理寺那套羞辱人的戲碼。進去一句話不問,先剝人衣裳,什么狗x玩意兒!” 裴顯又問了句,“橘子能不能帶進去?” 薛奪一愣,摸了摸鼻子,“詔獄里不能帶兵器。橘子……隨便督帥帶進去多少都行?!?/br> 裴顯把腰刀拋給薛奪,撥轉馬頭, “詔獄怎么走?前頭帶路?!?/br> —————— 冬日午后。百里之外的離宮。 一騎快馬沖進離宮門口,信使滾落馬鞍,送上了急報。 扶辛女官接過急報,拆開掃過幾眼,急匆匆地往后苑花園處奔去,寡淡的面容上浮現出罕見的笑容。 “娘娘,京城傳來了好消息!” 后苑花園的涼亭里,三面放下了擋風簾子,一面卷起風簾,對著庭院欣賞雪景。 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姿態雅致地坐在涼亭中,對坐喝茶。 “什么樣的好消息,他被順利拿下入獄了?” “略有波折,不過還是被順利拿下,送入皇城里的詔獄了?!?/br> “哼,怎么是詔獄。大理寺才是我們的人?!?/br> “刑部和大理寺都是京城幾大世家的勢力范圍。他知道,所以他不肯去。因此我們才需要皇太女的助力?!?/br> “東宮皇太女,姜鸞,哀家知道她。她是何貴妃那個賤人的女兒。她為何會幫我們?!?/br> “母后猜不出?哀家早就知道,她一定會幫我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除了姜二郎那個廢物,但凡有點野心的人,都容不下擁兵自重的桀驁狂徒。姜鸞圖謀大位,她也是個有野心的人,她的當然也容不下他?!?/br> “何貴妃那賤人的女兒,也敢圖謀大位?婉兒,你不攔?” “哀家為何要攔?讓她野心圖謀,讓她登上大位。等她志得意滿,覺得萬事都在掌握之中,她就會開始挑選喜愛的駙馬了。哼,哀家就會讓她嘗到——失去心愛之人,刻骨銘心的滋味?!?/br> “婉兒,開口就是情情愛愛的,太過婦人之見,你短視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按照哀家的謀劃手段,哀家會挑撥她和她那個小侄兒,讓他們互相爭斗,不死不休?!?/br> “母后的謀劃果然極好,就是謀劃得太過長遠了,你老人家年壽已高,不知能不能活到她那小侄兒長大的時候?!?/br> “呵呵呵?!?/br> “呵呵呵?!?/br> 涼亭里沉寂了許久,裴太后的聲音再度響起,森然道,“恣睢狂悖之徒,不顧血脈親情,下令射殺了我兒,他必須死?!?/br> 謝娘娘的聲音也響起,冷酷道,“恣睢狂悖之徒,不顧血脈親情,下令射殺了夫君,他必須死?!?/br> “但紫宸殿那個還沒死。婉兒,你的人太沒用了?!?/br> “不急,母后。紫宸殿那個的病好不了了。上回用的棋子廢了,以后再尋別的棋子,還會有機會?!?/br> “他也必須死?!迸崽筻卣f。 “他也必須死?!敝x娘娘喃喃地說。 肅殺的庭院細雪簌簌,婆媳兩代太后優雅地喝茶。 一陣突?;艁y的腳步聲劃破了庭院寂靜。 幾個宮人驚慌失措地沖來,“兩位太后娘娘,不好了,不知何處來的大批官兵圍了離宮,剛才京城傳訊的信使被他們抓了,和信使碰面的扶辛姑姑也被帶走了!” ———— 姜鸞在紫宸殿找二兄說話。 天子病重,皇太女監國,最近朝堂上大大小小的糟心事都被姜鸞攬下了。 姜鶴望在寢殿里休養,清醒時逗兒子玩玩,顧娘娘貼身服侍起居。臘月幾場大雪,一家三口偶爾雪后去庭院里散步,最近他的身子大有起色,氣色也明顯地好轉。 姜鸞覺得,是時候問一問去年八月那夜的事了。 這天早上,她慣例過去問安,問完了沒走,抱著虎兒逗了一會兒,把虎兒遞給顧娘娘,“勞煩嫂嫂帶著虎兒出去玩一會兒雪。meimei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和二兄說?!?/br> 顧娘娘抱著虎兒,不安地回頭看,姜鶴望安撫地沖她擺了擺手,顧娘娘匆匆帶著虎兒和所有宮人出去。 姜鶴望這些日子雖然閑逸,身邊畢竟來來去去都是人,耳朵里時不時地會透進幾句。三堂會審的事,他知道。 “阿鸞想問什么,我知道。這幾天都在……咳咳,等著你問?!彼人灾鹕?,靠在精細雕刻的床頭木板上,拍了拍床邊,“坐?!?/br> 姜鸞坐去床邊,端起新燉的梨子水,舀起一小湯匙,喂姜鶴望服下。 “阿鸞去大理寺問過徐在安了。去年八月那個晚上,徐在安替先帝收的尸?!?/br> 姜鶴望喝著甜滋滋的梨子水,嘴里卻沒滋沒味的。 “留他是個禍患。他膽子小,稍微嚇唬一下,什么事都瞞不住。當時,為兄也想過除盡在場的所有人……” 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想歸想,畢竟是從小認識到大的人,下不了手啊?!?/br> 姜鸞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有點吃驚,舀著梨子水的動作便停下了。 那點驚訝的神色被姜鶴望看在眼里,他勉強笑了笑?!鞍Ⅺ[被嚇到了?” 姜鸞又舀起一匙的梨子水,繼續喂到二兄的嘴邊,“是有些吃驚,但不至于嚇到?!?/br> 喝完了半碗養肺的梨子水,姜鸞放下湯碗,“徐在安說,先帝的尸身上,后心中箭……” “我下的令?!苯Q望打斷了她的話。 他性情溫吞,極少打斷人說話,但今天打斷姜鸞說話的語氣卻是難得的急促。比姜鸞問話的速度還要更急促十倍。 心頭積壓已久的話,已經再也等不及要噴發出來了。 “當時,裴顯手下的兵士急報過來,說韓震龍挾持了圣人,準備要從暗道逃走。裴顯當時就在我身邊。我和他同時聽到了?!?/br> “裴顯問詢我的意見。是放走,還是截殺?!?/br> “我問他,你有什么看法?!?/br> “裴顯毫不遲疑地說,今夜放走他們,韓震龍手中挾有天子,必然會割據一方,另起朝廷,爭奪正統之位,會成為大聞朝未來百年的心腹大患。他的看法是,能救便救,救不了,就地誅殺?!?/br> 姜鸞專注地聽著。 說到這里,姜鶴望的臉上露出一個近乎嘲諷的表情, “我當時根本起不來身,靠著墻坐在地上,咳得半死,心頭恨得要死。我直接告訴裴顯……不救。意圖謀反的逆臣,跟隨逆臣叛逃的天子,都是動搖國家根基的禍患,一律就地誅殺?!?/br> 說到這里,聲音里不知不覺帶出了恨意,引發了劇烈心緒起伏,他俯身猛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帶細密血沫的痰液。 姜鸞起身,拍著他的后背。 良久,姜鶴望咳完了,神色輕松下來。 “阿鸞,這件事藏在心里一年多,如今總算告訴你了?!?/br> 他甚至帶了笑,“射殺令是我下的,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再來一百次我也不會后悔。但是阿鸞,不管后悔不后悔,事情做下了,手上染了血,這輩子再也忘不掉了啊?!?/br> 他輕聲慨嘆,“有時候睡得好好的,閉上眼,就會想起長兄當夜死不瞑目的那張臉,突然會驚醒過來,心口會忍不住地心悸?!?/br> “你嫂嫂不知道,她受不了這些,我不敢對她說一個字。阿鸞,你終于問出口,我終于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了,你不知道我心里現在有多舒坦?!?/br> 姜鸞默不作聲地聽完,抬起二兄的手,把瘦骨嶙峋的冰涼的手握在手里。 “一切都過去了?!彼p聲說,“把過去的事留在過去,以后往前看?!?/br> 姜鶴望渾身輕松地躺在床上,他終于放下了心頭最沉重的一塊大石,睡意濃重上涌,他困倦地幾乎要立刻睡著了。 姜鸞還是坐在床邊。 “二兄,別急著睡,還有件事要和你說?!?/br> 她輕聲提醒,“阿鸞十月里和你說過的。等你的身子好些,有件要緊的事需得和二兄說。如今二兄身子恢復了不少,京城的局勢也不能再拖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