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139節
“吞了六千兩金, 全吐給了你們戶部, 還在御前得了一頓申飭,被罰了三年俸,裴某手頭比戶部更窮啊。李相與其在兵馬元帥府里耗時間, 不如出門前行, 沿著大街過兩三個坊, 直奔太原王氏的主宅募捐?王氏百年底蘊,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李相定然收獲豐厚?!?/br> 李相見他油鹽不進,心里焦躁,按捺著喝了口熱茶。 下一刻,噗地全噴出來。 “咳咳咳……這是什么水……” “李相見諒,”裴顯自己也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四平八穩地放下了。 “府里的親兵不會茶藝,只會用灶上燒開的熱水沖茶,沾了點昨晚鍋子的油腥,李相將就著喝點?!?/br> 一場會面不歡而散。李相拂袖而去,怒沖沖地出門上馬。裴顯在門口目送,看他的方向,果然是直奔王氏大宅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李相帶著戶部衙役走遠了,門外斜對面的深巷里,一輛停了許久的尋常馬車緩緩駛出,停在兵馬元帥府的烏頭門外。 姜鸞下了馬車。 “你又說了些什么,把李相給氣成個紫茄子?”姜鸞若有所思地盯著李相奔遠的馬背, “他登門募捐,也是為了籌備軍餉。你沒給他?” 裴顯領著姜鸞往門里走。 “沒錢?!彼硭斎坏氐?,“之前登聞鼓那樁事,御前被罰了三年俸,能供養全府吃喝已經不錯了?!?/br> 姜鸞停步,回頭又瞄了眼李相遠去長街盡頭的背影。五十來歲的人了,在大街上打鞭催馬,從背影里都能瞧見旺盛的心火。 “一毛不拔,你真要把人得罪狠了。我手里還有五千余兩的金鋌,前陣子私下里拿去融了,重新融成了五十兩一錠的大金錠?;仡^我用你的名義,給戶部送五千兩金去吧?!?/br> 裴顯道,“不必?!?/br> 姜鸞不聽他的?!扒魄颇惆咽伦鼋^的路子。去年才入的京,給自己豎了多少對手?李相性情算是圓滑的,跟你天天在政事堂早晚見面,你要跟他再撕破一回臉?不行,五千兩金必須得給他。做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br>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顯也不再反對,“阿鸞體恤,我承你的情?!?/br> 姜鸞好笑地瞄他,“我都掏了五千兩金了,換你一句實話。你手上真沒錢?” 裴顯鎮定地走出幾步,回答,“兵馬元帥府里沒錢?!?/br> 姜鸞點點頭,那就是錢不在京城里的意思。 “錢帛落于別人手里,去了何處可不一定?!迸犸@又往前緩行幾步,額外解釋幾句, “捏在自己的手里,從糧草,軍餉,兵器,輜重,就連送去邊境的押送隊伍,都可以一手籌備?!?/br> “是你會說的話?!苯[失笑,“但朝廷運作繁雜,不能都捏在一個人的手里,還是需要分工。找個放心的人,這些籌措準備的繁雜庶務還是分出去一些的好?!?/br> 裴顯不置可否?!澳蔷驼业椒判牡娜嗽僬f?!?/br> 兩人走過庭院的長夾道,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迎面寬大的書案上擺放一盆顯眼的墨蘭,枝葉雅致墨綠,玉白色花瓣伸展,赫然就是昨日剛送過來的一盆蘭草珍品,企劍白墨。 兩人前后進了書房,當然不是真的‘鑒賞珍品墨蘭’。裴顯關了門,開門見山詢問, “阿鸞心里有心事?少見你郁郁不開懷的模樣?!?/br> 姜鸞心里確實不甚開懷。幾件事積壓到了一處。 二姊自從太行山下回來,就時不時地驚做一次噩夢,夢魘時會驚叫出聲,夢里會落淚,還會含糊囈語幾聲。謝征每夜陪伴身側,見情況不對就把人推醒,有一次聽見姜雙鷺夢中竟然驚喊出清晰的一聲:“韓震龍!” 謝征私下里找過姜鸞,沉重地提起這件事。 朔方節度使韓震龍,去年八月里領兵潛入宮禁意圖作亂,當夜即被處死,定的是謀逆重罪,夷了三族。 姜雙鷺從未親見過韓震龍。她不怎么關注政務,白日里謝征試著問起幾句,她甚至連韓震龍是什么人都想不起。 謝征和姜鸞說,“只怕是戰場招惹了尸陰氣,惹來兇煞怨魂糾纏?!?/br> 當時謝征還慶幸,只要他抱著妻子入睡,整夜不放手,她就整夜不會有夢魘。偶爾他睡著了一會兒,姜雙鷺陷入夢魘,只要他及時醒來,把人推醒,姜雙鷺就會迅速遺忘了噩夢,白天里安然無恙。 但謝征昨日被召入宮里,御前領了虎符和調令,領兵十萬,五萬騰龍軍,五萬太原府邊軍,三五日內就要出征迎戰了。 二兄那邊,他和虎兒父子倆相處的好。紫宸殿里的幾個老資歷的御前內侍都是從小看著明宗皇帝的幾位皇子公主長大的,待虎兒沒有椒房殿里的宮人們那么慎重恐懼。 虎兒最近愛四處爬動。端慶帝最喜歡的,就是坐在龍床上,讓人把虎兒往門口一擱,小家伙手腳并用地翻過門檻,飛快地爬過來,扒拉著龍床的紫檀木架想要站起身。端慶帝就會哈哈大笑著讓人把他抱上來,讓胖小子親他一臉口水。 但顧娘娘的反應不尋常。 虎兒被送進紫宸殿的當夜,顧娘娘脫簪跣足,只穿著一身素白單衣,神色凄婉地跪在紫宸殿外,把當值禁衛和宮人齊齊嚇了一大跳。 顧娘娘對著關閉的紫宸殿門叩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妾不堪居后位。自請廢為庶人,幽居冷宮,只求圣人把虎兒還給妾!” 端慶帝原本聽說了發妻脫簪跣足地跪在殿外,還吃驚地叫人去攙扶她,正在斟酌著說些什么撫慰的話過去,顧娘娘的那句幽怨言辭傳進了內殿。 端慶帝頓時就怒了。 “虎兒是朕的兒子,皇家嫡長子!”他氣恨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把虎兒當什么物件了!她賭氣要幽居冷宮,她自己不夠,還要把虎兒也牽扯進去!傳朕的話,要去她自己去!” 顧娘娘在殿門外哭得死去活來。 帝后吵嘴,吵到了冷宮廢后,但皇帝只說了句氣話,始終沒有旨意下來,顯然并沒有真的廢后的意思。 顧娘娘哭了好久,虎兒始終沒有抱出來,幾個親信女官攙扶著她起身,還是回去椒房殿歇息。 第二天端慶帝回過神來,又有點后悔昨晚的話太重,想著發妻不待見自己,總會聽娘家人的話吧,便下旨讓顧娘娘在京中的父兄進宮。 當著岳父和舅兄的面,他親自出言安撫了幾句: ‘顧六郎失蹤之事,朕扼腕嘆息。你們放心,琇娘是朕的發妻,虎兒是朕的嫡子?;罕黼奚磉咅B一陣,琇娘也可以好好休養身子。朕昨夜和她吵嘴,一時氣怒,說話有些重了。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自家人好好的,少不了顧氏的外戚尊榮?!?/br> 賜下了十斤金鋌,讓他們娘家人去勸慰她。 一整年的皇帝不是白當的,姜鶴望這回多了個心眼,派了個得力的內侍,躡手躡腳在窗下聽動靜,把娘家人對顧娘娘的勸慰一五一十地復述給他聽。 聽完氣得幾乎當場吐血。 顧娘娘的父親和兄長兩個進了椒房殿,門窗一關,張嘴就開始數落顧娘娘。 說她無能,既不能勸動圣人戒嚴京城,出動兵馬尋找六郎;自己又不能博得圣人寵愛,惹得圣人動怒。如今竟連虎兒都丟了。 顧娘娘原本見了娘家人露出一點笑容,聽了幾句數落,又開始痛哭失聲。 “我和圣人原本好好的。宮里走失了顧六郎,你們整日叫我說動圣人,發兵戒嚴京城。說來說去,鬧來鬧去,我和圣人的夫妻情分才生分了!” “當初又是你們整日里耳提面命,叫我護著虎兒,提防皇太女。我聽了你們的,提防起皇太女,卻又哪里提防得過來!她是東宮儲君,她奉了圣人命進來探視她的侄兒,我拿什么防備她!” 顧娘娘哭喊著說,“我已經把虎兒整天關在椒房殿里了,卻還是丟了他。我能做什么!你們還要我做什么!” 窗下聽墻角的內侍不敢怠慢,一溜煙地跑回了紫宸殿,原話轉述給端慶帝聽。 姜鶴望聽著聽著,心頭大恨,一口氣堵在胸口,眼睛翻白,人當場就要撅過去。宮人們四處驚惶地高聲傳御醫,又是一場兵荒馬亂。御前內侍們飛奔著去找姜鸞。 姜鸞快步過去紫宸殿侍疾時,二兄剛悠悠醒來,人眼看著氣色極不好了,嘴唇憋得發紫,郁氣當胸,恨聲道,“鼠目寸光,挑撥天家親情,褫奪……褫奪了顧氏兩個混賬的所有官職!趕出宮去!這輩子再不許那兩個混賬進宮!叫他們挑撥朕和皇后的夫妻情誼!叫他們挑撥皇后和阿鸞的姑嫂情誼!” 姜鸞心里默然想,京城里存心挑撥天家情誼的,何止顧氏的兩個糊涂蛋。 王相不也曾經一手策劃,想要顧六郎上元節當夜從東宮出來‘氣憤投水’嗎。 她勸二兄說,“不許顧家人進宮可以,但官職還是遲些日子再褫奪。人現在還在宮里,當場奪了,顧娘娘聽了又要多心?!?/br> 姜鶴望長吁短嘆地躺回了床上,嘴里斷斷續續還是那句,“這皇帝當的沒什么鳥意思!” 姜鸞走出紫宸殿時,也覺得宮里的日子一天天的忒沒意思。 她當即就叫了車馬出宮,直奔京兆府,聽了一下午烏煙瘴氣的斷案。小叔子和嫂嫂偷情;濫賭鬼敗完了家中產業;惡婆婆逼得兒媳要自請下堂。 不管是皇家宮闈,還是巷陌百姓,哪處關起門來不是一地雞毛。對著滿地的雞毛渾水,抬腳跨過去,渾水趟過去,日子還得繼續過。 京兆府旁聽了一下午,各式各樣的瑣碎糟心事灌滿了耳朵,以毒攻毒,人蔫噠噠的精神倒緩過來幾分,她強打精神、準備回宮的半路上撞到了裴顯。 裴顯一開口就很有意思。 她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立刻跟著裴顯去他府上了。 進了書房,門一關??词裁刺m花,說什么場面話。 她過去窗邊,把大開的幾扇窗挨個關好,竹簾子放下,亮堂的書房光線迅速黯淡下去,從白日進入了昏夜。裴顯站在書案邊盯著她的動靜。 她轉身往前一撲,柔韌的雙臂牢牢摟住對面那人的脖子,小巧的下頜搭在他肩頭,人體溫度透過夏日單薄布料,從對方身上傳了過來。耳邊原本平穩的心跳逐漸加快劇烈。 她閉著眼睛,依戀地在他肩頸處蹭了蹭。 他最近身上總佩著沉水香,近了身,就能聞到那若有若無的悠遠香氣。 “彥之,想你了?!?/br> ———————— 姜鸞今天的晚膳,還是在兵馬元帥府里用的。 飯后的甜湯,上回是清涼解暑的綠豆湯,這回是清熱敗火的百合蓮子湯。 姜鸞喝了一碗甜湯,湯里的百合沒吃幾片,專挑里頭的蓮子吃完了。裴顯看在眼里,吩咐親兵把廚房里剩下的蓮蓬全拿來,七八個新鮮大蓮蓬擺滿了長案。 姜鸞樂了,拿起一個蓮蓬,剝開里頭的蓮子吃。 自己剝了一顆,丟嘴里嚼著,想起什么,又往裴顯嘴邊放。 “你們河東不產蓮蓬吧?嘗嘗看?” 裴顯皺著眉吃了一顆。 又甜又脆,他吃不慣。 上回端上來綠豆湯,他就一口沒喝,這回的百合蓮子湯同樣只盛了一碗。姜鸞見他不喜吃蓮子,瞧出幾分端倪。 “打聽了我的飲食喜好,專做給我吃的?” 她瞄著他的神色,“你就這么篤定我會跟你回來?我可沒事先和你說好。哎?該不會知道我下午去了京兆府,當街堵我呢?” 裴顯沒承認也不否認,云淡風輕地把話題扯開了。 “找你來正經商議事。是誰進了書房就把門窗關了,竹簾子拉下了?” 姜鸞嚼著香甜的脆蓮子,毫無內疚之心地開始耍賴, “我也就關了幾扇窗,拉了竹簾子,聞了聞你身上佩的香。后面開始做壞事的是誰?反正不是我?!?/br> 再掰扯下去,整晚上都掰扯不清了。 裴顯眼里帶了笑意,還沒說什么,姜鸞反倒先下手為強,“裴中書要說什么正經的事?現在就說啊??偸谴笸砩系膹哪愕谋R元帥府出去,被人瞧見了,影響不大好?!?/br> 裴顯正經地和她說,“要說正事,先坐遠些。等說到一半,突然湊近過來聞香,香氣惹得殿下心猿意馬,就不好說正事了?!?/br> 姜鸞:“……呸?!?/br> 她抱著大蓮蓬坐在窗邊新添置的紫綾緞貴妃榻上,遠遠地隔出四五丈距離。 “夠遠了吧?你身上佩的是淺淡的沉水香,又不是麝香。哪怕是濃烈的麝香,這么遠都聞不見了。說吧?!?/br> 裴顯今天打算說的確實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