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89節
“這一對鐵疙瘩……”姜鸞晃了晃,“我之前在山里應諾他的。說好戴三十日就是三十日。等過了年,文鏡差事辦妥回來了,他就要按承諾替文鏡辦冠禮。他如果食言不肯來的話,淳于,你幫我把這對鐵疙瘩砸他身上去?!?/br> 兩邊突然鬧僵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淳于閑嘆著氣勸說,“別,殿下三思。真砸傷了裴中書,事情就難以挽回了?!?/br> 他直言不諱,“聽殿下之前的意思,似乎也沒多大的事,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而已,怎么鬧成這樣?殿下恕罪,臣屬有必要說明一件事,這次殿下在御花園建鰲山的奏本進了政事堂,裴中書并未阻攔?!?/br> 姜鸞舔了舔兩邊的小虎牙,沒吭聲,手里換了竹弓。 練到十二月里,開弓的姿勢已經練熟了,也學會了發力。開弓射箭,射出了六十步遠。 她扔了竹弓,難得有些苦惱。 “說實話,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上次當面把話撂得那么狠,罵我拍二兄的馬屁!呸,不就是舍不得花錢,非要我也把手里的錢攢著等急事用嗎。我還以為他為了修鰲山的三千兩銀會往死里攔我?!?/br> 淳于閑對政事嗅覺敏銳,察覺出了其中的異樣, “裴中書想攔下什么事,不會放任其做大,必定從一開始就會阻攔。如今他不攔,或許根源不在修鰲山的錢財上,而是另有隱情?” 裴顯擱心里最深處的隱情,當然不是其他人隨隨便便能猜出來的。 他心思深重,就算心底翻騰著千尺驚濤駭浪,表面上無波無瀾,靜水流深。 坐在他如今的位子上,只要他存心和人拉開距離,就沒有拉不開的距離。 政事堂外的六部值房處,每日給皇太女的邸報講解十二月里還在繼續著,直到臘月二十四官府衙門封印才停了。 裴顯如果不想去,只需一個‘忙’字,連藉口都不必找。 距離拉開了,偶爾宮道正好經過,兩人在兩堵朱紅高墻中間狹路相逢,彼此只掃過一個眼風,互相不加理睬,直接擦身就走過去了。 宮里的人起先瞧著驚駭,后來疑惑,私下里議論紛紛。等瞧多了,漸漸都看習慣了。 裴顯事忙時不覺得怎么。 求仁得仁,他自己求來的距離,從此不必相處在一室中,忍受著無處不在的煎熬。距離拉開得遠了,他的心也平靜了,再不會因為鼻下傳來的一縷幽香,視線里無意瞥過的一抹明麗胭脂紅,踩過雪地的一行活潑腳印,種種雪泥鴻爪、難以捉摸的痕跡,突然擾亂了心緒。 他又是慣常的那個自己了。 冷靜,強大,理智,鎮定。 但過了臘月二十四,官衙封印,身上的差事輕省了許多,再也沒人整日整夜的找他,他突然空閑下來了。 人空閑下來了,想事的時間就多了。 他很久沒有做夢,但這個臘月里,他開始斷斷續續的做夢。 他從政事堂走過六部值房的路,是大半年以來每日例行的路徑,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得到。 在他的夢里,他沿著長廊一間值房一間值房走過去,習慣性地在一間值房停住,探身往里看。 一截銀朱色的廣袖迤邐拖在長案上,皓白的手腕伸出,削蔥般的手指慢悠悠地剝著金黃的橘子。 他在門邊看不清衣袖主人的面目,但那窈窕的身影是他日日看在眼里,從各個角度都極熟悉的。耳邊活潑潑跳動的一對白毛球耳墜子也是他看習慣的。 他抬腳就要進去值房門里。 一聲輕笑從門里傳來,把他牢牢地定在門外。 那個熟悉的溫軟聲音說,“裴小舅,別進來?!?/br> 皓白的手腕抬起,纖柔手掌托起剝了皮的金黃色的大柑橘,白色的橘絡零星掛在橘瓣上。 門里的人輕笑,“別進來,裴小舅。你都沒接本宮的橘子。咱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啦?!?/br> 門關上了。 他站在門外,門里傳來了瑯瑯的講解聲,聽聲音依稀是謝瀾。她的聲音透過薄薄的木門傳出來,輕快又活潑,她在門里拍著手笑, “大白小白,把你們的看家本領使出來,跳得更快些!” 裴顯在臘月的冬夜睜開了眼。 此刻的京城萬籟俱寂,窗外簌簌落著雪。他打開靠床的那扇窗,窗欞一片銀白。細碎的雪片隨著夜里的寒風呼啦啦吹進室內。 他宿在兵馬元帥府的書房里。 書房的窗邊擱著一盆報歲蘭。是姜鸞十月里送來的兩盆報歲蘭的另一盆。 他最近忙于公務,連續宿在宮里,值房里那盆報歲蘭被他養護得極好,年關近前,花苞已經綻開出一朵粉色的蘭花。出入他值房的官員看到了,人人都停步觀賞,嘖嘖稱贊。 養護得極好的報歲蘭,撫慰了他動蕩的心。他時常在沉思時輕輕地撫摸碧綠的長葉,偶爾細微地用指尖彈一下,噙著細微的笑意,觀賞生機勃勃的蘭草發出一陣不滿的顫抖。 他幾乎忘了兵馬元帥府的這盆蘭草。 臘月二十四之后,官衙正式封印,他從皇城值房回了兵馬元帥府,進了書房,迎面看見一盆蔫嗒嗒的,幾乎失去了活氣的報歲蘭。 他原本平穩無波的一顆心,看到窗邊那株半死不活的蘭草時,忽然劇烈地動蕩起來。 他求仁得仁,把距離拉開了。 但他當初所求的是什么。 是她能如她所愿,隨心肆意地在天上飄著;是他能如自己所愿,安安穩穩地在地上看著。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彼此見了,平心靜氣,互相道一聲安好。 他們現在見面時,平心靜氣么?互道安好么? 不,他們已經不說話了。 裴顯把窗邊的報歲蘭挪到了溫暖的室內,拿起小鏟子松了松土,往盆里加了點水,施肥,盡最后的力救一救。 把兩扇窗戶打開,站在京城呼嘯的夜風里,對著吹進室內的漫天細碎雪花,喝了整夜的酒。 作者有話說: 晚上加更! 【頭頂椰子雞感謝投喂】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何所欲、黃沙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所欲 2個;啾啾啾啾啾、啊嗚一大口、米大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幾攜、陌上、醨酒 10瓶;我愛小莽莽 7瓶;河神 6瓶;一遙隃杳 5瓶;嬌嬌與金貴 4瓶;熱望、天使面孔殺手、花里菜菜、maohao0888 2瓶;木有表情的小樹、江嶼白、認真踏實的小語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6章 (二更) 東宮用于射箭的沙場新修繕過, 專門備了不少竹弓竹箭,掛在墻上。 姜鸞心里有事想不通,索性開弓射箭, 練了一下午。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宴了。當時在山里一口應承下來,戴三十天的鐵疙瘩, 結果除夕和初一都在三十天里頭!” 姜鸞開竹弓射出一箭,對旁邊的淳于閑說, “初一有元旦大朝會, 那么多眼睛盯著姜氏皇家的臉面, 怎么能戴著鐵疙瘩去?!?/br> “還有除夕宴,整晚上都會舉杯敬酒, 一抬手,鐵護腕從袖子里露出來了, 叫除夕宴的宗親們和朝廷重臣們全瞧見?!?/br> 姜鸞數著步子過去撿竹箭。心情不好, 竹箭射得格外遠, 居然射出了七十步,把校場沙地踩出了整圈的腳印。 淳于閑理智地建議, “私下里的約定,不算什么大事。殿下找一趟裴中書,和他說好了,除夕和初一兩天不戴, 往后順延二日即可?!?/br> 姜鸞呸了一聲, “才不去找他!” 其實淳于閑的建議是個好建議。 做起來也并不難。 怎奈何姜鸞不肯去找人。 姜鸞覺得自己這回沒做什么,是對方故意挑釁在先,她不肯先低頭。 就這么拖延了幾天, 眼看著日子進了大年二十九, 除夕就要到了。 工部派了人來, 小心翼翼說今夜御花園試亮燈,請皇太女移步觀賞新建好的鰲山。 姜鸞對工部這回的識趣很滿意。 約好了時間,等宮門下鑰、宮里亮燈后,把東宮臣屬全帶著,苑嬤嬤等隨身親信也都帶著,就連大白小白都帶上了,帶了果子酒,手鼓,琵琶,連跳舞的氈毯都戴上了,一行人聲勢浩大地往御花園方向去賞燈。 快要過年了,宮里四處張燈結彩,雖說用得是內庫里的陳年紅絹宮燈,歡慶的氣氛同樣不少。 眾人看燈的興致都很高昂,一路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地踏進御花園的垂花拱門,看清了精巧絢麗、晶瑩璀璨的大片鰲山——旁邊站的人。 瞬間都啞了。 和東宮皇太女最近不和的某位政事堂重臣,此刻在工部侍郎的陪伴下,也在看燈。 工部左右兩個侍郎,應侍郎的‘飛天彩鳳’拍錯了馬屁,十月里被停職待查,今晚來的是胡侍郎。 胡侍郎擦著額頭冷汗,賠笑著奉上這次搭建鰲山的賬目明細,小心翼翼地表明功績: “工匠們加班加點,日夜趕工,有不少關鍵處一次搭建而成,因此節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開支。從東宮支取的三千兩銀并未用完,賬上尚有剩余二百余兩?!?/br> 裴顯背手立在巨大的鰲山燈群下,頎長身影拉出長影,從遠處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全程一言不發地聽完,最后微微頷首,吐出兩個字:“不錯?!?/br> 當場應允下去,把賬上剩余的二百兩銀賞賜給這次日夜趕工的百余名工匠,以及工部參與修建鰲山的十數名官員。另外賜下了酒rou宴席給工部監工官員。 胡侍郎激動地連連作揖不止,“下官等職責所在,應當的,應當的!” 姜鸞的腳步停在垂花拱門邊,從頭看到尾,琢磨了一下,懷疑地問淳于閑, “我怎么聽著不對勁呢?撥給工部修鰲山的銀兩都是東宮出的錢,賬上剩余的二百兩銀是我的吧?裴中書就說了句‘不錯’,把我的錢賞賜下去了,光明正大地拿我的錢做了人情,不來問我一句?” 淳于閑咳了聲,無話可說。 他掌著東宮賬簿,自家主上和裴中書兩邊的錢財來往,從來都是算不清的糊涂賬。 他含蓄地道,“殿下感覺不妥的話,不如過去說道說道?” 姜鸞怒呸了聲:“二百兩銀子也值得我先開口?” 姜鸞還沒過去,裴顯已經發覺了御花園門邊擠擠挨挨站著的數十人。 他站在明亮的鰲山燈下,長身鶴立,往御花園拱門邊掃過來一眼,視線凝在姜鸞身上,打了個轉。 姜鸞哼了聲,率先把頭扭開了。 對面的人卻不像最近碰面那樣,若無其事地邁步走遠。 那道視線還是盯著拱門這邊,掃過姜鸞身側左右站著的謝瀾和淳于閑,又往她身后瞄,銳利地盯了眼抱著琵琶的大白,穿著胡服舞衣的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