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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攻略手冊 第83節

    姜雙鷺有些失落,搖了搖頭,“人是極好的。但我還是過不了心里這道坎?!彼е秸f,“再過兩個月,過了年再看看?!?/br>
    她又有些內疚,“過了年,謝大將軍都三十二了。如果我這邊最終還是拒了,會不會耽擱了人家續弦……”

    “我前幾天才半路撞見他?!苯[阻止了二姊不必要的內疚,“當面問過了。我問的不客氣,謝征回得也實誠。他說他自從發妻過世,原本沒打算再續弦的。他說因緣天定,一切只看懿和公主的意思?!?/br>
    姜雙鷺輕呸了一聲,“怎么倒把球踢到我這里來了!”

    打完了梨,姜鸞帶來的是龍精虎猛的東宮親衛,打下的都是高處的大梨,滿滿當當裝了一大筐。姜雙鷺帶來的是景宜宮里的幾個大宮女,梨的數目不止少,而且個頭偏小,委委屈屈裝了小半筐。

    兩邊一對比,姜雙鷺懊惱地說,“早知道今天就把會爬樹的幾個小黃門給叫來了!”

    姜鸞把兩邊的竹筐直接掉了個個兒,自己抱起了個頭小了一號的小半筐梨子,

    “一棵樹上結的甜梨,個頭大小有什么要緊。我就拿這筐回去做蒸梨了?!?/br>
    兩人約好了時間,兩邊送梨的時間隔開一天,每次各送五只去紫宸殿,好讓二兄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蒸梨。

    姜鸞看看時辰不早了,自己先回東宮換衣裳,準時聽今日的邸報講解。

    最近這段時間,她每日觀閱邸報、聽講朝堂時事,因為地方就在政事堂不遠的值房處,六部群臣人來人往,人人都聽過,見過。

    雖然有重重護衛隔絕在外,每日駐足在遠處圍觀皇太女殿下的臣下人數不少。

    李相在政事堂里曾經提出異議,直呼:‘東宮進學,就在東宮里學。把講堂搬到了政事堂門外,成何體統!’

    王相沉吟不言,李相堅決反對,后來因為崔中丞的大力贊成,事情才不了了之。

    崔中丞之所以會大力支持,因為裴顯暗中和他議定了東宮伴讀人選,選中的正是崔氏撐立門面的嫡女公子,崔中丞的嫡女:崔四娘。

    只等過年后正式擺上臺面商議。

    姜鸞最近天天過去外皇城,六部官員們摸清了緣由,自發空出一間固定的值房給她。

    謝瀾每天準點候在那邊。

    面前鋪開最新的邸報,旁邊放著幾本經史卷軸。

    “今日邸報有一件大事?!?/br>
    值房里點起了醒神的冰片香,每人手頭奉上一杯騰騰清香的熱茶。

    繚繚茶香里,謝瀾翻開邸報,道,“盧氏一案的后續已經議定了?!?/br>
    “此乃轟動京城的大案,從六月議到如今,長達四個月之久。一來是朝廷爭議極大,有許多時間花費在和各方商議,到底要不要從重定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各地州府的盧氏族人緝拿歸案,需要至少兩個月的時間?!?/br>
    他緩緩道,“六月里擒拿盧氏族人,抄沒盧氏大宅,嫡系子弟拘押安置在兵馬元帥府。七月里定下了三堂會審?!?/br>
    “裴中書六月里彈劾盧氏的‘貪腐軍餉、侵吞皇田、私鑄甲兵’三項重罪,都是滅族大罪。一旦朝廷決議要追查,必定是不能翻身的重案?!?/br>
    “因此,六月到七月,朝廷毫無動作的這一個月,才是此案至關重要的時期。這個月決定了盧氏重案的走向?!?/br>
    謝瀾喝了口茶,繼續往下講解,“七月里,決定了朝廷往下追查盧氏重案的緣由,倒不是盧氏犯下的罪狀本身,而是……”

    “朝廷缺錢。發不出給城外勤王軍的賞賜,政事堂七月里為了從哪處挪錢整天整夜的爭執。盧氏正好在這時候抄沒出了十二萬兩金的家產。朝廷想要盧氏的家產順利入國庫,就必須查辦盧氏,必須往重案方向查,讓盧氏不得翻身?!?/br>
    謝瀾說到這里,露出淺淡的譏誚神色,“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盧氏多年貪墨軍餉,家中錦衣玉食,最后家族傾頹,巨木倒塌,也同樣是倒在錢財上?!?/br>
    關閉的值房木門就在這時被人推開了。

    裴顯踩著穩健步伐進來,就如慣常那樣,在最后排的空長案坐下了。

    他剛才在門外聽了幾句,知道今天講解的必然是盧氏大案。

    室內除了姜鸞不動,謝瀾和其余幾個值守宮人起身向他行禮。裴顯略頷首回禮,神色不動地問姜鸞,

    “殿下聽到這里,看神色若有所悟,似乎極有心得。敢問殿下,從盧氏一案里悟出了什么?!?/br>
    姜鸞確實在想事。

    她在回想七月里,朝廷急著賞賜城外的勤王軍,為了十萬兩金的封賞焦頭爛額的時候,是怎么突然得知盧氏大宅抄沒了十二萬兩金,從此盯上了盧家的家產的?

    是裴顯呈上了一道抄家奏本,告知了朝廷。

    “上奏的時機恰到好處啊?!苯[想到這里,贊嘆地道,“這才是打蛇打準了七寸。穩準狠的做法?!?/br>
    她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回身隔著清漆木案敬了裴顯一下,“裴中書,本宮夸你呢?!?/br>
    裴顯猜出她在想什么,彎了彎唇,舉杯回敬,“不敢當。只愿殿下從盧氏重案中,學到一些處置朝堂政務的必要手段?!?/br>
    姜鸞點頭,“學到了?!被厣碜脮r,余光無意間瞥見前方端坐的謝瀾,驚訝地問,“咦,謝舍人,你的臉色怎么不大好看?”

    謝瀾的臉色已經不能用不好看三個字形容了。

    他面沉如水地直身跪坐在講席前,自從裴顯進來,臉色就仿佛覆蓋了冰霜。

    裴顯瞥了眼謝瀾難看的臉色,輕描淡寫道,“謝舍人看起來有點不舒服?!?/br>
    謝瀾心里豈止是不舒服。

    盧氏和謝氏有連續兩代的姻親,兩家子弟走動頻密。

    他還是謝氏這一代嫡系出類拔萃的子弟時,盧氏家主對他青睞有加,視他如自家子侄,曾經托他去裴顯的兵馬元帥府拜訪,替盧氏送上請求聯姻的書信。

    當時是五月里的事。

    如今才短短半年時間,時移世易,滄海桑田。

    如果只是他手執邸報、替皇太女殿下講解盧氏重案,他還能勸慰自己,為人臣下,當放下一片私心,效忠主上行事。

    但現在發兵抄沒了盧氏的主事人就坐在對面,毫不避諱地當面和姜鸞談起盧氏百年大族的傾頹故事,言語間輕描淡寫,仿佛盧氏的倒塌,只是個用于教導政事的極好的例子。

    謝瀾一聲不吭地拂衣起身,對姜鸞行告退禮,徑自走出了值房。

    “啊,竟走了?!苯[對著謝瀾的背影,不是很確定,“從未見過謝舍人發脾氣,現在這樣子……算是發脾氣了吧?”

    裴顯收回了視線,“盧氏和謝氏有姻親。兩邊子弟有交情。盧氏的案子讓謝舍人不痛快了?!?/br>
    “難怪?!苯[恍然,“謝舍人從來不說自家的事,我一時竟忘了。如此想來,今天叫他過來講解盧氏的案子,不是很適合吧?!?/br>
    裴顯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

    “他自己親口說過,君臣有別,君要臣做的事,為臣者不得辭。他姓謝,又不姓盧,講解兩句盧氏的案子不算什么?!?/br>
    “哦?!苯[原本已經重新翻起案上的邸報,忽然察覺了什么,轉回身懷疑地說,

    “謝舍人說的那幾句是十月里的事了吧,似乎是我叫大白小白擊鼓跳舞的那晚上?如今都十一月了,你不說我早忘了。裴中書,這么記仇呢?!?/br>
    裴顯捧著茶杯喝茶,淡定地答,“記性略好而已?!?/br>
    姜鸞回身多看了他兩眼,又發現了另一件不尋常的事,“裴中書剛進來時不怎么高興,現在似乎心情好了?把謝舍人氣走了,裴中書痛快了?”

    裴顯喝了口茶,淡淡說,“沒有的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痛快或是不痛快?!?/br>
    姜鸞不滿地敲了敲他的長案,“你最近是怎么了?”

    “說話都是這種油鹽不進的腔調?!苯[湊近過去,在近處打量他細微的神色變化,“跟我打官腔?”

    她今天穿了身胭脂色的窄袖上襦。人湊近過來的同時,身上大片的胭脂色也云霞般近了身,鋪滿了裴顯的視野,一片艷麗的胭脂紅。

    胭脂色是尋常的鮮妍麗色,但穿得出挑不容易,這個顏色太亮了,很難壓得住。但如果穿衣裳的人壓得住艷麗的胭脂色,穿起來極度的明艷動人。

    姜鸞長得精致,肌膚雪白,穿了這身胭脂色的襦裙就是極動人的顏色。天氣涼了,衣裳夾領滾邊處都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狐毛邊,襯托著長開了的明艷容貌,更加顯得格外嬌俏。

    她今天戴的耳墜子也是一對毛茸茸的小白毛球,串了一連串極小尺寸的朱紅色圓瑪瑙,金鉤掛在白玉般的耳垂上,轉頭時毛茸茸的毛球耳墜子兩邊晃動,可愛又活潑。

    裴顯的手指在長案下細微地動了動。

    想把毛球耳墜子摘下來。

    他剛才在后頭坐著,前頭的姜鸞身子動一下,兩邊的耳墜子也跟著晃動一下。他的目光便時不時地盯著那對耳墜子。

    專門做給未出閣少女穿戴的耳飾,可愛是極可愛的,但太過于活潑了,便顯得不莊肅。以皇太女的身份來說,這對耳墜子活潑過頭了。

    剛才謝瀾在對面講解邸報的時候,視線也在活潑潑跳來跳去的毛球耳墜子處轉了好幾圈。

    現在姜鸞轉身過來,手肘趴在長案上,身子前傾靠近,毛茸茸的耳墜子幾乎在他的面前晃了。

    裴顯突然起身,繞去謝瀾的坐席處,拿來了邸報。

    邸報在前后擺放的兩排長案之間打開,隔出了一尺寬的距離。他不動聲色地往后仰,額外又拉開了一尺的距離。

    “殿下請看這段?!?/br>
    邸報里寫明了盧氏的處置。

    盧氏五房,盧望正一系,侵吞空餉,虛報軍戶,是導致三月太行山戰敗的罪魁禍首,罪不容赦。男丁不論嫡庶,一律判了菜市口處斬棄市。

    盧氏其余嫡系男丁,念在祖上曾經立下的赫赫榮爵份上,判了比當眾處斬稍微體面的‘絞’刑。

    五服之內的支系男丁,流放三千里戍邊,三代之內不許為官。

    女眷流放,家奴發賣,未滿十五歲的年幼||男女沒入宮掖。

    姜鸞剛看到這里,背后伸過來一只修長的手,在邸報‘沒入宮掖為奴’四個大字上點了點。

    “盧四郎的事沒有明著寫入邸報,他雖然已經十八歲,但明面上算作是未滿十五歲、沒入宮掖的幼||男,含糊抹過去了?!?/br>
    裴顯在邸報上輕輕點了一下,很快地收回了手,又重新拉出兩尺的距離,語氣尋常平淡地說道,

    “朝廷邸報一旦公布下去,可是傳遞八方州府、直達邊境的。殿下設想一下,如果邸報上明晃晃地寫,盧氏十八歲嫡系男丁一人,沒入宮掖為奴……會是個什么后果?!?/br>
    姜鸞沒注意到他身子往后仰,她趴在裴顯面前的長案上,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聽起來就是很嚴重的后果。誰幫我把事情按下去了?”

    裴顯不答,起身行告退禮,“謝舍人都走了,今日的邸報講解就到這里罷。臣手邊還有事,先行告退?!?/br>
    “哎?你把謝舍人幾句話氣走了,你自己倒是替本宮補上今天的講解啊?!?/br>
    姜鸞抬手攔他,“最近怎么回事,每次都是話沒說兩句就走。都年底了,衙門理應清閑了才是——”

    裴顯繞過她阻攔的衣袖,走出了門外,簡短地丟下一個字,“忙?!?/br>
    姜鸞納悶地瞧他的背影遠去。

    “忙?”她喃喃自語,“真忙假忙?該不會是在躲我,被罵怕了?我挺久沒罵他了呀?!?/br>
    姜鸞覺得自己想多了。

    她自己行事是沒有怕這個字的。根據她對裴顯的了解,他行事也從沒有怕這個字。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岔了。

    或許接近年尾時中書省真的忙?

    她起身出去找謝瀾。

    謝瀾說不定正躲在哪個角落里生悶氣,她得把人找回來,好歹是東宮的人。她這個主上得護著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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