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44節
—— 第二日又是個晴朗少云的盛夏好天。 天光大亮,懿和公主姜雙鷺愣愣地坐在水榭中央,兩眼通紅,雙目無神。 姜鸞落座時,從袖里抽出一把精巧的薄刃短劍,放在食案上,“二姊,給你的?!?/br> 姜雙鷺勉強笑了下,拿起短劍,摸了摸蛇皮軟鞘,贊道,“花紋精致,又輕巧?!?nbsp;往食案上,見都是清淡的湯品,愣了下,“今日沒有炙rou,為何要用匕首?!?/br> 姜鸞接過短劍,唰地出鞘,鋒銳利刃如一泓秋水,寒光映亮了兩位天家貴女的面容。 姜雙鷺猝不及防,手背炸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 姜鸞把利刃重新入鞘,推到二姊面前。 “不是切rou的尋常匕首,是吹毛斷發的神兵。耶耶還在時,御用隨身的防身寶物,我求了好久才賜下的。二姊收好了?!?/br> 姜雙鷺驚疑不定,“我……我拿這吹毛斷發的神兵做什么。我今日就要回宮了呀?!?/br> “就是給你回宮了用?!苯[喝了口清燉的乳鴿枸杞湯,鮮美滋補,燉得入口即化。 昨天折騰了一整天,收了上千金的禮進來,她今天直接吩咐下去,全府從上到下,凡是昨天辛苦勞累的,一人賞一只乳鴿湯。 “二姊,我問你,昨晚圣人的賜婚,二姊可滿意?!?/br> 姜雙鷺的眼睛立刻又紅了。把視線轉去池面,許久不言語。 “有什么滿意不滿意的?!彼詈笥挠牡氐?,“身為公主,從小錦衣玉食的供奉到大,自然不是白白受用的。如今到我還債的時候了。往好處想,至少嫁的是個朝廷大員,不像我們那位姑母,一道圣命,和親嫁去了突厥王庭……” “拉拉雜雜說了一通,什么還債啊,和親啊,就是心里不滿意了?!苯[放下湯匙,素白指尖點了點短劍, “但凡你無聲無息的,強壓在你頭上的事情就定下了。短劍二姊拿回宮里。宮里逼你,你就把它拿出來用,不要怕,手不要軟,把事情鬧大了?!?/br> 懿和公主呆了呆,“拿出來……用?”她目光轉向短劍,“怎么用?” 姜鸞抿嘴笑了笑,把那寒光迸射的短劍拔出半截,往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 姜雙鷺嚇到了:“啊……??!”她驚恐地連連擺手,“不成,不成!” 姜鸞好聲好氣地勸說:“假的,擺個姿態,嚇唬宮里那幾位而已。圣人畢竟不是生養我們的耶耶,只是長兄。長兄逼死了meimei,天子逼死了先帝公主,名聲實在難聽,他們定然會讓步的……” 姜雙鷺拼命搖頭,把短劍往回推,顫聲道,“不行,見血的事,我做不來?!?/br> 姜鸞見她堅決不肯,嘆了口氣,把短劍收回去了。 “不見血,那就只能絕食了?!?/br> 她繼續琢磨著,“白天絕食,鬧得轟轟烈烈的。把守你景宜殿的禁衛不是換了薛奪嗎,和他說好了,趁夜弄點吃食進去,你夜里吃。但也別吃太多了,要瘦下來,氣色懨懨的,連著五六日,就可以找圣人和皇后娘娘交涉了……” 姜雙鷺低著頭,不肯應聲。 最后才幽幽地道,“阿鸞,別替我打算了。阿姊十六了。就算逃過了這次賜婚,難道能逃得過下次?這次的謝節度是年紀大了些,又是曾有發妻的……但誰知道下次賜婚的會不會更差?若當真讓我去和親呢。那我才真是不如尋死了?!?/br> 姜鸞仔細看她神色,蹙起秀氣的眉頭,“二姊還惦記著王七郎?!?/br> “并不是你想的那樣?!苯p鷺嘆息,“我也知道七郎那樣的人,遠遠看著是極好的,卻是不能近身,近身則傷。我只是遠遠看著便好。所以阿鸞你看,其實圣人把我賜婚給誰人,其實都無所謂的。你別勸我了?!?/br> 水榭里安靜下來,姜鸞默默喝了幾口乳鴿湯。 乳白色的湯品滋補又熱氣,她背后滲出一層薄薄的熱汗,心浮氣躁,把湯匙往碗里一扔,喚道,“昨兒姜三郎送來的兩份‘重禮’呢!把人帶過來?!?/br> 懿和公主一怔,隨即想起昨天姜三郎送來的‘重禮’。 兩個黑麻袋里,裝了一對身披薄紗、貌美如花的雙胞胎美少年。 懿和公主臉色頓時一紅,“那份重禮好好地收在后院也就罷了,帶過來做什么?!?/br> 姜鸞想也不想地說:“昨天姜三郎不是說那兩個會看眼色,性子也極和順?叫他們過來,能把你逗笑了,就讓他們兩個留下。逗不了你開心,就真像淳于閑說的,純粹是兩口飯桶。我也不留了,直接扔出府去?!?/br> 懿和公主哭笑不得,拍了她腦袋一下。 片刻后,那對雙胞胎美少年被帶了過來。 換了身規規矩矩的下仆衣裳,少了身穿紅紗衣時的艷麗媚氣,眉眼生得清秀可人,在水榭外跪倒回話,聲音也都是怯怯的, “奴含春,秋波,見過兩位公主?!?/br> 姜鸞搖了搖團扇,“名字跟春蟄,秋霜撞了。重新賜個名,看你們兩個長得這么白,就喚做大白,小白吧?!?/br> 懿和公主沒忍住,捧腹笑倒在食案邊,“沒見過你這般賜名的,比‘點點’還不上心?!?/br> 姜鸞不以為然,“我需要上什么心。這兩個還不見得留下。二姊也知道,新開府的頭兩年開銷大,我府上如今也有四五百號人了,憑什么白養飯桶?!?/br> 她略抬高了聲音,問水榭外,“你們兩個說說看,都有什么傍身的本事,叫本宮留下你們?!?/br> 大白、小白兩兄弟隱隱約約聽見了姜鸞那句‘不見得留下’,嚇得鵪鶉般瑟瑟發抖,在水榭外伏地大禮拜倒, “奴兄弟擅長歌舞!折腰舞,胡騰舞,破陣舞,琵琶,箜篌,奴兄弟都精通的?!?/br> “那就進來,獻一支最熱鬧的歌舞,給懿和公主散散心?!苯[吩咐下去。 片刻后,水榭四面薄紗竹簾掛起,空出一片寬敞空地。 內仆拿來一塊兩尺方圓的波斯圓毯,大白抱著琵琶跪坐旁邊,小白換了身緊身翻領的胡服舞蹈裝束,站在波斯圓毯上。 “錚——”琵琶聲清脆,小白在波斯圓毯踩著點輕盈跳起,柔韌腰肢發力,飛似地回旋挪轉,跳的正是京城極流行的、西域傳來的胡騰舞。 一曲琵琶熱熱鬧鬧地結尾,小白在波斯圓毯上幾乎舞成了虛影,琵琶撥弦收音,兩人同時拜倒。 “公主收了奴吧?!毙“讱獯跤醯氐?,“奴天天舞給公主看?!?/br> 懿和公主也怕了姜鸞當真嫌棄他們無用,把人趕出去。這兩個美少年一看便是從小蓄養的家奴,被趕出府去,毫無自保之力,只活不出半個月。 “你府上都養了三百披甲親衛了,還差這兩個的一口飯吃?”懿和公主啼笑皆非,“看他們小鳥似的,也吃不了你多少?!?/br> 姜鸞思考了一陣,問倆兄弟,“我府上不養閑人。除了會歌舞樂器,識字么?會算賬么?” 大白小白瑟縮著搖頭。 姜鸞也搖了搖頭,又問,“能吃苦么?肯學東西么?” 大白小白兩人精神一振,連連點頭。 “那就好?!苯[一拍手,“公主府地方太大,人手不夠,不管是外門傳話的門房,還是跑腿的小廝,人手都缺得厲害。我十天半個月也召不了你們歌舞一次,白天無事,你們兩個就跟著外院管事跑腿吧?!狈愿腊堰@兩個帶下去,交給淳于長史,告訴他外院小廝可以少采辦兩個了。 被兩兄弟的一場精彩歌舞打了個岔,懿和公主的滿腹傷心事也散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姜鸞召薛奪來護送二姊回宮。 沒想到薛奪這個本該護送懿和公主回宮的中郎將,人卻不在。 大清早,公主府主人還在沉睡的時候,薛奪得了他們主帥的令,帶著他麾下的龍武衛,不打招呼便離去了。 李虎頭昨夜便被裴顯帶走了。 此刻留在公主府,帶領著三百親兵戍衛府邸的,是文鏡。 姜鸞聽完通稟,越聽越不得勁,總覺得哪里情形不對,把文鏡召了來。 “怎么,文小將軍,你家督帥真舍得把你留下來了?”隔著水榭薄紗,姜鸞望著外頭站得筆直的少年將軍身影,漫不經心地問。 文鏡單膝跪倒,“末將奉圣意行事?!?/br> “得了吧。公主府只留心甘情愿的人,像你這樣心不甘情不愿、被人強塞過來的,不留也罷?!?/br> 姜鸞隨手推了推食案上新沏的煎茶,示意夏至送出去。 “喝了這碗茶,全了你我這輩子的緣分。你今日護送懿和公主回宮,之后別回來了,自回去兵馬元帥府吧。過幾日我找丁翦商量,叫他再撥個副將給我?!?/br> 文鏡卻不肯接那碗煎茶。 “督帥昨夜吩咐下來,末將這兩日留在公主府,務必看顧好兩位公主安全?!彼绮讲蛔?,“公主恕罪,京城這兩日不穩當,懿和公主最好不要出府上街,等風頭過了再回宮?!?/br> 懿和公主坐在水榭里,吃驚地捂住了嘴。 “又怎么了?本宮為何不能出府上街?”她不安地問,“昨日沒有及時回宮,已經不該了。今日再耽擱一日在外頭,亂了宮里的規矩,只怕皇后娘娘要罰?!?/br> 姜鸞卻聽出幾分不對,“這兩日外頭不穩當?又出什么事了?你家督帥要做什么?” 文鏡避開不答,依舊是那句, “這兩日請公主安坐府中。等督帥的消息?!?/br> 姜鸞反復問了幾次,得不出半句消息,只知道京城必然出了大事,她們才會被強硬地阻攔出府。 她問不出頭緒,又感覺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想要做點什么,總是被攔著,一遍遍地問緣由,什么也問不出。 文鏡擋在她面前的動作是如此的熟悉,這是是他第一次直接出手攔阻,但看在姜鸞眼里,卻像是曾經發生過十次、百次。 姜鸞感覺太陽xue突突地跳,抬起手指揉著,輕笑了聲, “小廟容不下大佛,文鏡將軍這尊大佛擋在面前,我竟出不了自己的公主府了?!?/br> 她倏然斂了笑容,“這究竟是我的公主府,還是你文鏡的公主府?亦或是你家裴督帥的公主府?” 一句話問得極重,文鏡立刻單膝跪倒,低頭道,“公主恕罪?!?/br> 姜鸞冷冰冰地問,“外頭發生了什么事,和你家督帥有沒有關系,你定然是知道的。我問你最后一次,你說不說?” 文鏡閉口不答,依舊扳直地跪在水榭前。 “行了?!苯[厭煩地說,“別在我面前杵著,看得心煩。你們這些河東玄鐵騎出身的,不是都愿意為你家督帥效死?那就跪到岸邊去。你跪多久,我便在府里留多久?!?/br> 文鏡沉默了片刻,從水榭外起身,沿著九曲欄桿大步去了岸邊,直挺挺跪在岸邊毫無遮擋的陽光下。 大暑天的,日頭極烈,文鏡又是一副不通融的脾氣,跪下就再不會挪騰地方。他自己挑的好地,頭頂上就是火辣辣的烈陽,鐵打的壯漢也撐不住一時三刻,必定會中暑倒下。 姜鸞看在眼里,氣不打一處來,叫夏至把文鏡不肯喝的那碗煎茶依舊給他送過去。 “把他趕到樹蔭下頭。告訴他,他如果曬暈了,我便帶著二姊即刻出門,用自己的眼睛瞧瞧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br> 夏至把茶和話都帶去了岸邊。片刻后,文鏡端著那碗煎茶起身,跪到了岸邊一處枝繁葉茂的樹蔭下。 姜鸞召來了淳于閑,問他,“外頭出事了。你有沒有辦法打探一下出了什么事?!?/br> 淳于閑犯了難。 “臣屬疏忽了。剛剛開府,四處人手都不夠,臣屬還沒來得及挑選幾個專門四處打探消息的探子?!?/br> “耳目蔽塞,在京里可不行?!苯[想了想,叮囑他, “今日勞煩你,先帶著幾個管事出去轉悠轉悠,重點探探兵馬元帥府那邊的風頭。如果被人為難,亮你的公主府長史牌子?!?/br> 淳于閑領命即刻出去了。 這番打探沒有花費太久時辰。 晌午后不久,水榭外不遠的步廊傳來一陣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