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33節
她和晉王次兄打小的交情就是極好的,前世里驟聞噩耗,狠哭了幾場,又不顧阻止親去吊唁。 她還依稀記得,去晉王府吊唁那天,她二嫂挺著大肚,披麻戴孝,神色麻木地跪坐在靈柩前,眼珠許久不轉一下,不像是個活人。 有人對她私底下慨嘆了幾句,說晉王從皇宮里抬出去時只是重傷了額頭,傷口本身不足以致命。 晉王是憂懼悲憤太過,心里郁積的委屈不平之氣難以抑制,硬生生把自己熬死的。 晉王出殯當天,全城百姓數萬人自發跟隨送靈。 剛剛平靜下來不久的京城局勢,從那時候又開始亂了。 姜鸞在夢里模模糊糊地想,裴顯呢,前世的他那時在做什么? 啊,是了,他畢竟姓裴,是圣人的母家嫡表親。前世圣人和晉王兩位天家兄弟激烈爭吵的那幾次,他避開了。 前世兩儀殿爭吵那天,他也和這輩子一樣,并不在場。 裴氏家訓最重嫡庶長幼,晉王撞柱傷重而死,圣人言行做事不妥當,在朝堂上惹起了軒然大波。但晉王畢竟死于自盡,并不是圣人誅殺親弟。 裴顯還是站在延熙帝這邊,出手鎮壓了幾方鳴不平的聲音。 又過了一兩個月,也是個炎炎夏日里,姜鸞在宮里聽說,二嫂悲慟太過,傷了身子,懷的遺腹子沒了。 是個手腳俱全的成形的男胎,已經六個多月了。再晚一個月生下來,能活。 晉王新婚不久,沒有其他侍妾,唯一的遺腹子落了胎,晉王一脈就此絕嗣。 這次鬧出的風波遠比下葬當天還要大。晉王唯一的遺腹子是如何沒了的,究竟是不是意外,還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刻意讓晉王絕嗣,傳得甚囂塵上,滿城風雨。 宮里卻仿佛是暴風雨中平靜的風眼,依舊按部就班的給她行了笄禮,開始相看駙馬。 臨風殿所有人也都按部就班地等著隨公主出降。每個人都想,朝堂上的男人們為了權勢互相傾軋的不幸事,牽扯不到后宮嬌養的公主身上。 但時局亂了,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安穩呢。 寢堂低垂的兩層冰綃帳里,隱約透進夏日清晨的亮光。姜鸞蜷縮在床上,在睡夢中不安地摟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又夢到了洛水里漂流的那一夜。 苑嬤嬤哭著把她塞進大箱籠里,推進了洛水支流。 那時候已經入秋了。自從六月里得知二兄唯一的遺腹子也沒保住,她在臨風殿里睜著眼,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三四夜便得了熱風寒倒下了。從此一場大病接著一場小病,直到入秋都不怎么好。 京城再次動蕩的那個秋季的黑夜,她當時正發著熱,身上穿得又單薄,迷迷糊糊地蜷縮在黑暗的木箱籠里,耳邊是嘩啦啦的流水聲。她神志不清地睡了過去。 箱籠是在深夜時翻的。 被江水裹挾著,打著旋兒,撞到了江中心的暗礁上,木料撞得四分五裂,她被江水浪頭打落江底,又渾渾噩噩浮上江面,等她恢復了意識時,她發現自己手足并用,緊緊抱著一截浮木。 在那個難忘的夜晚,她像一具浮尸那般順江漂流了四十里,入了秋的江水里混雜上游漂下的冰凌,冷得鉆心。 她手足僵硬,像一具真正的浮尸直挺挺地漂在江面上,對著頭頂星空,緩慢移動的彎月,人早已被凍木了,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愿想。 直到清晨時分,她的浮木在江水拐彎處撞上了江灘。 東邊初升的金色陽光照耀在冰冷江面,也映亮了她裹在身上濕透了的大紅金邊石榴裙。 ———— 姜鸞蜷縮在床上,細細的肩膀無聲顫抖。 夢里的入了秋的洛水,幾乎寒涼到了骨子里。 “真冷啊?!彼]著眼,喃喃地道。 肺在水里凍壞了,自從那一夜,她連路都走不遠,多走了幾步就咳喘得像是拉破的風箱。 從小跟在二兄身后練了一身的好騎術,從此終生再沒能上馬。 從夢里猛地醒來時,天光大亮,盛夏的日頭明晃晃地從窗欞縫隙里照進屋子里。 她是被一陣喧嘩聲驚醒的。 “公主,好消息!” 幾個大宮女興沖沖地進來,“裴督帥遣了人送東西。嚯,把從我們這兒弄走的那匣子金丸送回來了。剛稱了十足斤,分量沒少?!?/br> 姜鸞沒睡夠,只覺得頭疼腦脹,呼吸隱約還帶著上輩子喘不過氣的感覺,指尖緩緩按摩著太陽xue, “他還算是守諾。對了,除了金丸,我從二兄那邊討來的木盒子呢?二兄給我壓箱底的私房錢,昨天他見面分走一半,應該還我一半。今天有沒有一起送過來?!?/br> “對,也送來一個方木盒子,沉甸甸的鋪滿了長金鋌。應該就是公主說的晉王府拿來的私房錢了。晉王殿下對公主真好?!?/br> “那就對了?!苯[躺回了床里,“頭疼,讓我再睡一會兒——” 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挺驚坐起身,“等等,把木盒子稱一稱。里面的金鋌還剩下多少?!?/br> 夏至喜滋滋道,“不勞公主吩咐,早稱過了。整整六十斤足金哩!” 姜鸞:“……” “怎么了?”夏至看她神色不對,驚慌起來,“裴督帥下手太黑,昧去的金鋌太多了?” “不是,正相反,他拿少了?!苯[越想越覺得難以相信, “不對勁。他手下要養兵,缺錢缺的厲害。送到眼皮子底下的金錠不拿,不像他做事的路子。除非……他自己找到更好的路子了?” 夏至愕然問,“什么更好的路子?” “不知道?!苯[懷疑地喃喃自語,“該不會是把中旨調走的十之其四,都攔下了吧?!?/br> 夏至聽得不明不白的,春蟄這時從門外面傳話, “公主。宗正寺的人來了,正在外頭候著見公主?!?/br> 姜鸞一怔,軟衾被從里面掀開,“怎么說?!?/br> “宗正卿家里的姜三郎君來了。把下個月開公主府的用度開銷列了明細單子,往咱們這邊送來一份,說是已經開始加緊置辦,開府前必定辦妥?!?/br> “姜三郎求公主高抬貴手,跟裴督帥說個情,把大清早圍住宗正寺的八百鐵甲兵給撤了?!?/br> 作者有話說: 【頭頂菠蘿包感謝投喂】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hnny、小竹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二枝 138瓶;讓我蹭蹭吧 30瓶;enak 20瓶;一木不能林 10瓶;林西 4瓶;拖延癥晚癌患者、越簞、樂多多、寬鰭鯊菠蘿包、天啦嚕、柒皇妃、宋時crush、找好文找到禿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8章 姜鸞聽明白了, 笑了好一會兒。 “果然又是這招。雖然名聲難聽了點,但實在是好用?!?/br> 她笑夠了,穿戴起一身隨意的小袖紗羅對襟襦, 配夏天新制的金繡牡丹石榴裙,不緊不慢起身去了前頭正殿。 “叫三郎進來吧?!?/br> 宗正卿一把年紀了, 又是未出五服的宗室叔伯,被八百鐵甲兵大清早地圍了宗正寺衙門, 拉不下老臉進宮求見剛及笄的先帝幺公主。 這次替宗正卿送明細單子過來的, 是宗正卿自己的嫡長子姜鳴鏑, 在宗室小一輩里排行第三。 宗室大排行和皇家嫡脈是分開排的。宗室里行三的姜鳴鏑年紀可不小,二十浪蕩年歲, 也不急著娶親,一個月倒有半個月宿在平康坊的青樓楚館, 是個京城出了名的風流紈绔郎。 宗正卿是未出五服的叔伯沒錯, 但論到姜鳴鏑這輩, 已經出了五服了。 親戚血脈隔得遠,姜鸞以前宮宴時見過幾面, 心情好時叫一聲三堂兄,心情不好不冷不熱叫一聲姜三郎,姜鳴鏑捏著鼻子也得應。 見了姜鸞,姜鳴鏑不敢馬虎, 笑吟吟過去行了個長揖到地的揖禮, 當面把單子掏出來,攤在明堂長案上,自己跪坐在對面坐席上, 一一詳細解釋完畢。 開府事務繁雜, 明細單子列滿了幾百條。頭一條就是: ‘公主府披甲衛士三百人, 開支用度八十金’。 姜鸞有點意外,指尖輕觸著第一條,滿意頷首, “八十斤足金,合計一千兩百八十兩金[1]。五十兩一長條的金鋌一摞摞地疊起,可以裝滿整個長木盒子,不算少了。宗正寺費心了。卻不知是每個月的用度還是每半年的用度?” 姜鳴鏑拿了帕子出來擦汗,“每半年的用度……” 姜鸞:“哦!每半年八十斤金。有點少了。披甲衛士開支很大的?!?/br> 姜鳴鏑尷尬地笑,“不是八十斤金。是每半年……八十兩金?!?/br> 姜鸞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殿里安靜了一會兒,她面無表情搖了搖團扇, “下一條?!?/br> 姜鳴鏑擦著汗繼續念,“公主府每人每日口糧二兩米面?!?/br> 姜鸞搖團扇的動作也停了,“二兩米面?你們喂鳥呢?本宮聽丁翦說,胃口大的將士一頓就能吃一斤米?!?/br> 姜鳴鏑尷尬笑著,指回第一條,“正是因為米面份額略有不足,因此才有八十兩金的用度補貼?!?/br> 姜鸞把團扇往案上一擱,躺回竹榻,“行了,姜三郎,我明白你父親宗正卿的誠意了。宗正寺那邊的八百兵繼續圍著吧?!?/br> “別??!”姜鳴鏑大聲叫屈, “公主府的開支用度慣例就是如此,漢陽公主府發放的開支份額,已經是五十年來記載的第一等的公主府待遇了。不信公主自己親看?!?/br> 跟隨來的書吏抱來鼓鼓囊囊的牛皮袋。 姜鸞不信邪,當真一頁頁地翻看起宗正寺的陳年卷宗,越看越疑惑。 “往年這些公主府,開府蓄養的人口都上千了吧。怎么靠這點宗正寺撥款立足的?” 姜鳴鏑唉聲嘆氣,說了實話, “公主府可不比王府。一百個公主里頭,能開府的不超過十個。能開公主府的,哪個不是天家捧在手里寵愛的嬌兒?慣例都是圣人開內庫,逢年過節手指縫里貼補一點,再封上三五百戶的食邑,什么都有了。哪個公主府需得靠宗正寺這點份額過活呢?!?/br> 姜鸞聽明白了,團扇搖了搖, “如此說來,我倒是個例外了。耶耶去的早,圣人不肯給我食邑。除了宗正寺這點撥款份額,還真找不到其他處的進項。姜三郎,你說說看,難不成開府以后,公主府全府上下的人每天就靠二兩米面那點鳥食吊著命?” 姜鳴鏑無話可說,把手邊放冷的煎茶咕嚕嚕飲了個干凈,咬著牙拍胸脯, “臣做主,回去和父親說,把每人每日的米面份額提到半斤?!?/br> 姜鸞不冷不熱回應:“聊勝于無,至少餓不死了,能活著撐到半年后宗正寺再撥款?!?/br> 姜鳴鏑擦著額頭的汗尷尬地笑。 他以為后面還有的掰扯,沒想到姜鸞居然輕易放過了他,從竹榻坐起身,示意苑嬤嬤收起那沓厚厚的明細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