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寒冷的季節，被丟在福利院門口，許多人都搖頭，說這孩子很難活下來。

    但慢慢不僅活下來了，還活得很健康，甚至很少生病，比絕大多數的福利院小朋友都要讓阿姨們省心。

    “人老了，說話嘮嘮叨叨的，真是不好意思?！碧K院長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老人家雖然白發蒼蒼，但精神還是很好。

    裴淮舟趕緊否認：“沒有的事，我挺喜歡聽長輩說話的?！?/br>
    陳姐：……？

    是誰接老爺子電話恨不得原地關機??？

    是誰一聽老爺子說話就開始出現頭暈癥狀??？

    裴淮舟啊裴淮舟，為了女兒你竟然變成了一個會拍馬屁的人！

    裴淮舟倒是一點不心虛，老爺子是老爺子，蘇院長是蘇院長，這能一樣嗎？

    他家老爺子說是年紀大了，但精神頭一點不減，他爸和他都是動不動就挨訓，被拐杖爆錘簡直是家常便飯。

    這能跟人家說話和和氣氣，笑容溫溫柔柔的蘇院長比嗎？

    裴淮舟又提起了他們這次來的其中一個目的：“我們這次來，準備了很多禮物給小朋友們?！?/br>
    他指了指大門外的廂式貨車：“因為不知道孩子們喜歡什么，所以主要是一些平時能用得上的必需品?！?/br>
    衣服、文具、玩具、零食以及常見的日用品等等。

    這也是和福利院提前商量好的，滿滿一車的物資運了進來，阿姨們才發現他們準備得很全面，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比福利院之前接收到的捐助更加齊全。

    基本上考慮到了各個年齡段的需求，光是衣服的尺碼就有大有小，款式也各有差異。

    男孩女孩都有不同風格的衣物。

    日用品方面更是讓阿姨們驚喜不已，他們居然連嬰兒用的紙尿褲都準備了。

    這其實是很多捐助人會忽略的問題。

    福利院經常接收到被遺棄的嬰兒，這些小寶寶對嬰兒用品有大量的需求，紙尿褲、奶瓶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消耗起來也非?？?。

    沒想到他們連這個也考慮到了。

    蘇院長激動地拉著裴淮舟：“謝謝，實在是太謝謝了?！?/br>
    一個福利院要順順利利把所有崽崽都帶好有多難？看蘇院長的皺紋，看阿姨們臉上、手上辛勞的痕跡就知道。

    缺錢、缺人手，什么都缺。

    沒有錢，就意味著無法翻新這些宿舍和硬件設施，到現在，福利院的孩子們還住著二十多年前的老宿舍，別說專門的閱覽室了，連活動室都是后面攢了攢才建起來的。

    阿姨們精力有限，但遺棄的現象卻不會因為時代改變而停止，這些年來，她們前后接收了許多被丟棄在醫院的、在福利院門口的、在公安局的孩子。

    蘇院長一生沒有自己的子女，所以她無法想象，為什么會有人如此輕易地拋棄自己的骨rou，難道他們在為人父母之前，都完全不知道責任兩個字怎么寫嗎？

    不是沒有好心人給她們捐款，事實上，福利院接收過不少捐款捐物。

    但對于整個福利院來說，大多數時候，孩子們的日子還是緊巴巴的，阿姨們哪怕勒緊褲腰帶，把一塊錢掰成兩半來用，也還是杯水車薪。

    她也不知道，等她們都老了，不在了，這些孩子要怎么辦。

    蘇院長止住心里翻涌的情緒：“真的，非常謝謝你們?！?/br>
    她露出笑容，帶著裴淮舟和陳姐往宿舍那邊走：“這會兒孩子們都在宿舍呢，咱們過去把這些零食什么的發一發，也讓孩子們熟悉一下?！?/br>
    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有些怕生。

    或許是因為每一次陌生人的到來，都會改變他們的命運，這些孩子總是會像受到驚嚇的小鹿一樣，躲在院子深處，悄悄地觀察這些大人。

    用零食來拉近孩子們和這些客人之間的距離，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裴淮舟提著零食，跟在蘇院長身后走上了宿舍樓。

    樓里當然是沒有電梯的，一步一步跨上樓梯，他打量著兩邊的墻壁，都只刷上了一層白漆，看起來十分簡樸，而在墻壁的下方，貼近墻根的位置，則是大大小小的涂鴉。

    蘇院長注意到他的視線，笑著解釋：“那都是孩子們自己畫的?！?/br>
    有時候，這些小朋友會在墻上畫各種各樣的圖畫，大一些的孩子會畫得更好一些，花花草草、陽光綠地、還有福利院的人們；小一些的孩子畫出來的就比較“印象派”了，大多數時候是歪歪扭扭的線條。

    但無論是畫得好還是不好的，阿姨們都沒有清理掉，而是讓它們就這樣待在墻上，作為孩子們的紀念。

    “以后她們長大了，就給她們看，這塊是誰畫的，這塊又是誰畫的?！碧K院長笑，“肯定很有趣?！?/br>
    老人家的臉上雖然滿是滄桑的痕跡，卻一點也沒有為生活壓倒的垂頭喪氣。

    上到二樓，蘇院長帶著裴淮舟和陳姐兩人，一間一間地發放著零食。

    零食也是經過精挑細選，盡量選的配方比較好，又合小朋友口味的。

    和裴淮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雖然孩子們每個人都看著他們手中的零食袋子，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他們卻自覺地排好隊，不爭不搶，也不吵鬧，乖乖地一個接一個，從蘇院長手中接過自己的那份。

    “謝謝叔叔，謝謝阿姨?！泵總€孩子接到零食的時候，都會對裴淮舟和陳姐露出笑容。

    更小一些的孩子，因為年紀太小，為了安全不能讓他們吃零食，這些孩子也一點不撒嬌打滾，而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一副“我很乖我不會任性”的樣子，讓裴淮舟覺得心軟不已。

    蘇院長摸摸這些孩子的腦袋：“寶寶們都做得很好，大家都很乖對不對？”

    “嗯！”

    被夸獎之后，孩子們立刻就忘記了自己沒有零食吃的事情，而是又玩起了其他的東西。

    就在裴淮舟和陳姐分發零食的時候，慢慢過來了。

    “爸爸！”小不點對著裴淮舟招招手，“爸爸快來呀，我給爸爸介紹我的朋友！”

    陳姐輕輕推了裴淮舟一把，把零食袋子接了過來：“孩子叫你呢?！?/br>
    “好?！?/br>
    這會兒零食本來也要發完了，裴淮舟和蘇院長說了一聲，跟著女兒出門去。

    女兒會給他介紹誰呢？

    -

    慢慢帶著爸爸，走到了走廊最盡頭的一個房間。

    “大寒小寒，我帶我爸爸過來啦！”慢慢敲了敲門。

    很快，門開了，慢慢牽著爸爸的手，走進了房間。

    這個房間的光線要差一些，窗外有著一棵很高的樹，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房間裝修得很簡單，地上擺著散落的玩具。

    兩個女孩，高的那個牽著矮的那個，怯生生地站在房間里。

    裴淮舟感覺喉嚨一下哽住了。

    “慢慢……和爸爸介紹一下？”裴淮舟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好像女兒第一次帶小伙伴來家里玩的老父親，“爸爸還是第一次見你的朋友呢?！?/br>
    他勉強穩定住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太驚訝。

    裴淮舟平淡的表情，讓這兩個女孩的身體沒有那么緊繃了。

    小寒和大寒最怕的就是別人異樣的眼光。

    還好，這個大人的樣子，似乎她們和普通人也沒什么不同。

    慢慢也看在看爸爸，見爸爸臉色和平常一樣，她松開爸爸的手，走到了小伙伴身邊。

    她先牽起了小寒的手：“這是小寒！”

    小寒有些局促地和裴淮舟打招呼：“……叔叔好?！?/br>
    她的左眼緊閉，每次右眼轉動的時候，左眼的眼皮都在輕輕顫動。

    這個孩子，只有一邊能看見東西。

    另一個，就是大寒。

    大寒看起來和普通的孩子沒什么不同，只是在小心翼翼的小寒和手舞足蹈的慢慢旁邊，她顯得有些冷淡：“叔叔你好?！?/br>
    裴淮舟也對著兩個孩子點點頭：“你們好……聽慢慢說你們經常在院子里一起玩?！?/br>
    “對，”提到慢慢，大寒和小寒的表情都自然了許多，“慢慢最近不在，扮家家酒都找不到人了?！?/br>
    裴淮舟疑惑地看了女兒一眼，慢慢被小伙伴夸獎，正得意地揚著小下巴——“院子里應該不止慢慢一個女孩子吧？”

    小寒笑了一聲：“可是她們都想當mama或者女兒，沒有人演爸爸，慢慢很擅長演爸爸?！?/br>
    每次慢慢演爸爸的時候，平時不怎么出來玩的小孩都會過來，那一天，mama和女兒的角色會特別搶手，甚至有一次為了和慢慢這個“專業爸爸”搭檔，過家家里出現了五六個女兒。

    裴淮舟：……

    聽起來比他厲害多了。

    和慢慢帶來的這個“爸爸”聊了幾句，小寒和大寒都放松了下來，裴淮舟這才知道，小寒的左眼原來是有一次發高燒之后就再也看不見了，醫生說似乎是壓迫了神經，以后沒有恢復的可能。

    某一天，左眼失明的小寒醒來，就已經在福利院門口了，她的爸爸mama都已經不見了。

    而大寒則是和慢慢一樣，是蘇院長在福利院門口撿回來的小朋友，只是和慢慢不同，大寒并不想要新家庭，她只想留在福利院，幫阿姨們照顧弟弟meimei。

    她們的名字是蘇院長起的，因為撿到她們的那一天，恰好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寒和大寒。

    “慢慢jiejie，慢慢jiejie！”

    門外面忽然傳來男孩的聲音，緊接著是康教阿姨無奈的聲音：“小九，慢點！”

    裴淮舟回頭一看，一個圓乎乎的小男孩從門外“跌”了進來：“慢慢jiejie！”

    “小九！”跟著小寒大寒坐在一邊的慢慢連忙站了起來，跑到門口一把撈住了弟弟，“哎呀，怎么莽莽撞撞的呀?！?/br>
    “慢慢jiejie~”小九只對著她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康教阿姨跟著走了進來，見裴淮舟在這里倒也沒驚訝，只是和他解釋：“小九特別喜歡慢慢，最近慢慢不在，他有點慌?！?/br>
    “小孩子，這是正常的?！迸峄粗劾斫?，他在海島第一天就從慢慢嘴巴里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只是，小九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裴淮舟詢問地看著康教阿姨，阿姨嘆了口氣，告訴了他原因。

    和小寒的失明不同，小九是智力發育遲緩，雖然他四肢發育都沒有問題，但最終還是來到了福利院。

    裴淮舟看著那個一直帶著憨乎乎笑容，跟在慢慢后面跑來跑去的小男孩，忽然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況。

    所以，慢慢當時是真的很嫌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