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鸞 第89節
第97章 謝珩一字一句, 慢慢同姜寶鸞訴說著,在姜寶鸞的記憶中,他從未這般與她說過話。 兩人之間的接觸,從始至終都像是對峙, 偶爾摻雜著一些說不清的情愫, 或許只是來自于人最原始的沖動與本能。 聽到他說謝嬈的事, 姜寶鸞本該是很生氣的, 但眼下她卻一直心平氣和的。 “娘娘知道的時候為時已晚, 等我進宮聽了這事,陛下就傳我了?!?/br> 謝珩見到李皇后的時候,李皇后又驚又怒,幾乎要肝膽俱裂, 可沒等謝珩出言安慰,謝道昇的人便來了。 謝道昇只對謝珩道:“送姜寶鸞出家,不然就殺了她?!?/br> 他明知謝珩不會同意,卻故意讓謝珩選擇。 謝嬈作為謝珩的親meimei, 身邊最親近的幾人之一, 親手把刀子送到了謝道昇手里。 謝道昇正苦于沒有謝珩的把柄,也不是不清楚這回事, 只是他挑起來此事未免顯得別有用心, 這絕不是謝道昇的行事作風, 而謝嬈提起就完全不同了。 連親meimei都看不下去了, 作為父親的謝道昇何須再忍。 謝道昇最后嘆了一聲,道:“前朝妖女蠱惑我兒心智, 既是你不愿處置她, 為父也不好強來, 你只記著, 謝家的江山不可能再落到姜氏血脈的手中。這幾日,你便在王府里好好想想,不必再來了?!?/br> 雖未言禁足,卻字字都是威嚇。 不處置姜寶鸞,謝珩前途盡毀。 紅燭明滅搖曳,燭花爆出一聲輕響,姜寶鸞起身用銀剪子剪了燭芯,復又回來。 “那你打算怎么辦?” 真要退到那一步,讓她死她不愿也不能,但避開這里倒也不是不行,先穩住謝道昇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只是……姜寶鸞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謝珩果然道:“他不過找個由頭,就算殺了你……他還是不會滿意,接下來或許就會是謹成,等到我聽從他的意思把你們都除盡,就是刻薄寡恩的罪名在等著我?!?/br> 姜寶鸞沒有再問下去,謝珩自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她之外,謝珩從來都是無可指摘的,朝中亦有許多人支持,畢竟謝琮是個無能草包,新朝除立之時最是能人輩出,誰會愿意屈于一個草包之下。 就算是謝道昇有這個自信能為喜愛的兒子留下一個穩固的江山,他也不敢即刻就對謝珩出手,而是要徐徐圖之,慢慢磋磨謝珩的心性。 謝珩按了按額角,姜寶鸞這才發現香爐中點著的安神香已經燃盡,差點連霜灰都快要冷下去。 漫漫長夜,私語間竟也如此短暫倉促。 一只微涼的手悄悄撫上謝珩的額頭,姜寶鸞給他慢慢揉著,輕聲道:“去睡罷,天都快要亮了?!?/br> 謝珩沒有答話,只是閉上眼睛。 許久之后,久到姜寶鸞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才聽他說道:“我自小從沒什么做得不好過,為何父親……” 沙啞的嗓音戛然而止,也只這一瞬的委屈如孩童一般,可謝珩早就過了孩童的年紀,會天真地問父母為什么不喜歡自己。 甚至在他的幼年時,也從未問過。 他只知做自己該做的,又令人從何不滿? 思忖間方才那只為他按壓額頭的手又牽起了謝珩的右手,他的右手不很很使上力,只有手腕能使些勁,便也就這么跟隨姜寶鸞。 姜寶鸞把他拉到床沿上坐下,自己脫了鞋爬到里面,掀開被子裹住自己,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然后眨了眨眼睛說道:“睡了,有什么事都睡了起來再說?!?/br> 謝珩浮躁的心忽然平靜下來,有一隅安身,又有人相伴,若不棲息豈不辜負? 他躺到她身邊,閉上了眼睛。 屋外風雪交加,不知明日會否能是一個好天氣。 * 第二日雪止初晴,陽光迷迷蒙蒙地穿透云層,照在地上積得厚厚的雪上熠熠生輝。 姜寶鸞照例是要睡足了才起來的,她醒來一睜開眼便看見謝珩也安安靜靜地睡著。 他還沒有醒。 姜寶鸞微微驚訝,謝珩一向很有規律,那時夜里折騰得再厲害,早晨該是什么起他也就是什么時候起。 轉念她才想起謝珩幾乎是等于賦閑在家了,什么時候起床都是一樣的,往好處想是難得浮生半日了。 窗外傳來孩子的嬉鬧聲,姜寶鸞轉了個身,靜靜躺在床上側耳聽了一會兒,依稀是謝謹成在同仆婢們玩雪,笑得就跟瘋了一樣。 記得去歲下雪時,謝謹成也是這般瘋的。 姜寶鸞抿唇笑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起了床。 謝珩躺在外側,饒是姜寶鸞再小心翼翼,還是不免驚動他,姜寶鸞才坐在床沿上把繡鞋穿好,正打算自己出去叫人,轉頭卻見謝珩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朝著他笑了笑,只是略了勾了一下唇角,笑意便漾開來,令人猝不及防間卻又立即扭頭朝外面走去,留下一個裊裊婷婷的背影,纖細的腰肢如同三月的楊柳枝一般。 謝珩原本打算也跟著起來,可見著她的笑,卻忽然收斂了這個念頭,仍舊沒有起身。 等外面伺候的人進來,謝珩心里的希冀又慢慢落空。 他在想什么呢? 當初讓她服侍一場已經是不知如何修來的機緣,若再要多的,便不能了。 她生來便是公主,只有讓別人伺候寵溺她的,別人又哪里輪得到呢? 等他出去,姜寶鸞已經沒了人影,外間的仆婦正在擺飯,見他出來便連忙道:“殿下,夫人在外頭?!?/br> 謝珩點點頭,也沒有跟出去,他這個人向來無趣,活了二十多年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出去了反而敗了他人的興致,不如不去的好。 他便走到窗子旁邊,銀紅色的窗紗看著就暖融融的,但是下一刻窗子便被謝珩悄悄打開了一條縫兒,天光徹底從縫里透露進來,映著雪光,一半是雪色,一半是銀紅。 遠處謝謹成正在院子里瘋跑,身上裹得就和一顆球一般,身姿卻也很是靈巧,院子里四季常擺著花房送來的鮮花,昨日剛搬來的花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經全部開出來,紅花綠葉原本都被掩蓋在雪下面,但謝謹成一來,花木上的雪早就被他打落得七七八八了,遠望色彩斑斑,分外鮮妍。 姜寶鸞立在檐下并沒有過去,謝珩這里只能見到她半張側臉,這側臉也一大半都攏在雪白的皮毛出鋒里面,卻仍能看到笑意盈盈。 今日她梳了個半翻髻,側面簪著謝珩昨夜送她的那支碧璽花簪,其余并無多余的飾物,只有一朵小小的絹花點綴,愈發襯得碧璽花簪粲然奪目。 她手上拿了一根檐下打下來的冰凌子玩,冰凌子已經化了一半了,正滴滴答答地落著水,被她從左手滑溜到右手,又再次從右手倒騰到左手,她既不管手有多濕,也不管滴下來的水,有幾滴滾落在她繡著花鳥的緞面裙擺上,沾濕了些許。 她的手被冰凌子凍得紅紅的,還時不時搓兩下手指,只是仍不舍得那根冰棱子。 謝珩微微愣怔,在他的記憶里,仿佛也有過似這般的雪天,她拿了把掃帚來退思堂掃雪,每每一雙手都會凍得通紅。 他已記不清自己那時見了她的手是如何作想的,最后只覺這樣一雙細長白皙的手不該被凍壞了,或者長了瘡什么的,便使人送了她一個小小的手爐。 那只手爐他后來也見過的,姜寶鸞離開楚國公府之后,他便命人把她所有用過的物件,全部扔的扔,燒的燒了,手爐也在其中。 謝謹成捏了一大團雪撲到姜寶鸞懷中,姜寶鸞小巧的嘴巴稍稍翹了翹,然后便用濕漉漉的手去摸謝謹成的臉,謝謹成被冷得大叫起來,手上那團雪也掉到地上,姜寶鸞便眼疾手快把他拉開。 這時姜寶鸞和謝謹成都看見了站在窗邊的謝珩,謝謹成咧開嘴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又轉身去捏了一個雪團子過來,跑到謝珩面前踮著腳捧給他。 孩子的小臉也被凍得紅撲撲的,像極了姜寶鸞的那雙手的顏色,謝珩原本從不玩雪,甚至于雪天從外面回來都會立刻更換全身上下的衣物,但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謝謹成手里的雪。 只是他控制不好力道,指尖用的力多了些,那顆雪團子一到他手上,便立刻五馬分尸,撲簌而下,一半落在地上,一般落在窗臺上。 謝謹成卻笑得更開心了。 姜寶鸞一直看著這邊,見兒子大笑也趕忙過來,點了點他的額頭,似是嗔怪又似是憐愛。 謝謹成將她抱住,依偎在她的身側,姜寶鸞卻對謝珩道:“我想把行舟送出去?!?/br> 謝珩不由皺了皺眉,這話原也不該在謝謹成面前說的,孩子們都還實在太小,不適宜聽這些,姜寶鸞平日聰慧敏銳,今日倒是不慎。 果然謝謹成嚷道:“為什么?為什么要把行舟弟弟送走?” 仆婦們看見這邊主子們在說話,一早就遠遠避開了,也聽不見這里在說什么,但姜寶鸞還是低頭朝謝謹成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后道:“你也想跟著去?” 謝謹成連忙搖搖頭,大大的腦袋垂了下來。 謝珩說:“你想送便送罷?!?/br> 從前把姜行舟放在宣王府,一則是姜寶鸞為不負盛妙容所托,一步都不讓姜行舟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則是因為宣王府更能護住姜行舟,可眼下不同了,局勢易變詭譎,姜行舟遠離宣王府才更安全。 “我打算把他送到姑母那里去,也只有那里可去,姑母沒有任何牽扯,倒比其他地方不惹眼?!苯獙汒[小聲說道,“只說是行舟發了痘疹,為怕傳染到宣王府,這才把人送走的?!?/br> “好,我讓曹寬去辦,不要經這邊其他人的手,讓素日伺候他的乳母跟著也就是了?!?/br> 他們二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謝謹成時而抬頭看看,又時而低下頭垂頭喪氣,為著小伙伴要走,也為著父母說話他聽不大懂。 明明姜行舟好好的,怎么就痘疹了呢? 明明他們昨天還一起玩了,甚至夜里也是睡在一處的,只不過他早晨先回來了,姜行舟怎么可能生病呢? 等這邊商議完,姜寶鸞才輕輕抬起謝謹成的下巴,看著他道:“謹成,你和行舟不一樣,他只能走,你卻只能留在這里,明白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6 20:56:44~2022-08-07 20:41: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寶寶愛自己、才寶、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8章 謝謹成當然不明白, 在他看來他和姜行舟沒有任何分別,除了姜行舟的父母已經沒了,但他的父母也一樣對姜行舟很好。 可謝珩的心里卻終是回過味來,他一直只道謝謹成還小, 雖面上不顯, 但實則對他極為疼惜, 從不愿外界的這些紛擾侵害到謝謹成, 讓他一直無憂無慮。 可這終究是為人父母所想, 旁人卻不會對謝謹成憐惜分毫,若一朝劇變,謝謹成又該如何自處? 就連謝珩也從沒有想到過這些,只有姜寶鸞想到了。 謝謹成抓了抓腦袋, 果然問姜寶鸞:“為什么?” “因為行舟是客,而你是宣王府的主人,你是你爹的兒子,”姜寶鸞蹲下身子, 平視著謝謹成, “爹娘也在這里留著,難道你就要走嗎?” 她當然可以把謝謹成一起送去姜憐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 這樣或許真的可以讓謝謹成躲過一時的災難, 可是然后呢? 等著誰再度把他想起, 或是死, 或是戰戰兢兢過一輩子。 也或許他們會沒有事,謝謹成也跟著安然無恙, 那么下一次呢?一直等到他長大了, 也這樣把他始終保護起來嗎? 謝謹成和姜行舟不一樣, 姜寶鸞要保住姜行舟的性命安危, 這是她這輩子都不能辜負盛妙容的托付,但對于謝謹成,她要他和他們在一起,學會面對風雨。 若是始終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十幾年后,不過是又一個姜寶鸞。 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當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