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鸞 第11節
睡著了也好,睡著了就不會起壞心思了。 謝珩起身走到姜寶鸞面前,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姜寶鸞迷迷糊糊有點被吵醒,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去那邊榻上睡?!敝x珩輕聲說道。 姜寶鸞“哦”了一聲,一時非常迷茫,謝珩就著她的手臂拉她起來,牽到一邊的榻上。 姜寶鸞倒頭就睡。 這里溫床軟枕,比下人住的屋子不知道舒服了幾倍,姜寶鸞在睡夢中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宮里。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睡在寢宮里,外面依稀好像是盛夏,殿內放著冰盆,涼絲絲的一點都不悶熱。 她一向苦夏,她的宮人們便想盡辦法讓她吃東西,乳母手上端著一碗冰鎮過的櫻桃酥酪哄她:“殿下,就嘗一口,又甜又涼的,你肯定喜歡?!?/br> 姜寶鸞翻了個身,看都不看一眼,一面又撒嬌道:“我想把殊明哥哥召入宮里陪我玩嘛!” 乳母犯了難,勸解道:“咱們的公主殿下長大了,小侯爺也大了,男女之間大了就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了?!?/br> 姜寶鸞從床上坐起來:“那我是不是再見不到殊明哥哥了?” “怎么會呢?”乳母忙小聲笑道,“公主與小侯爺的事是定了的,等成了親自然能日日在一起了?!?/br> 聽了乳母這話本該是欣慰的,但姜寶鸞卻忽然心里一空,像是丟了什么似的哭了起來。 乳母見她哭了,連忙上前來,手上的櫻桃酥酪打翻在地。 周遭瞬時扭曲起來,沒了夏日的櫻桃酥酪,沒了喂她吃東西的乳母,更沒了能日日相見的容殊明。 他在哪里呢? 知道她逃走了,可還會來找她? 姜寶鸞迫使自己在落淚前醒來,睜開眼時忍不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手心都是冷汗。 而那邊謝珩依舊低著頭寫字,一室沉靜。 * 過了幾日,姜寶鸞被謝珩叫到身邊伺候的消息傳開,一時之間眾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姜寶鸞只是裝傻充愣,只管做自己的事。 這日謝嬈要去城郊的北山游玩,謝珩陪同,于是便放了姜寶鸞一日的假。 蕊娘坐在炭盆邊烤火,炭盆里還放著幾個番薯和芋艿。 姜寶鸞早起伺候完謝珩回來,也圍坐在炭盆邊。 蕊娘把她手上的小手爐拿過來,說:“借我暖暖手,一會兒給你吃烤芋艿?!?/br> 這手爐是謝珩給姜寶鸞的,大抵是嫌她每日早晨伺候他穿衣的手太冷,黑漆描金山水閣樓圖,和宮中的內造之物都相差無幾。 姜寶鸞于是便常常抱著這只手爐進進出出,路上也不冷了。 姜寶鸞把手爐給蕊娘,自己撥了撥炭火,挑了只芋艿出來剝了吃。 蕊娘看了看她,小聲說:“虧你還吃得下去?!?/br> 姜寶鸞咽下一口燙燙的芋艿:“這么好吃的東西為什么吃不下去?” 她從來沒在宮里吃過的。 “你那么機靈會不知道世子今天干嘛去了?”蕊娘輕嗤一聲。 姜寶鸞笑了笑,她當然知道今天謝珩的身邊有誰。 謝嬈或許只是個幌子,今日真正的主角是那位河東刺史的女兒葉宜采。 來范陽給謝道昇祝壽的賓客那么多,卻獨獨留下了葉宜采和謝嬈同住,兩家的意思不言而喻。 “雖說做人不能和惜娘那個賤婢一樣,但還是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的,”蕊娘繼續說道,“你長得這么好看,樣子又嬌嬌弱弱的,日后只配下人也可惜,世子又待你與眾不同些,你還是趁早吧?!?/br> 姜寶鸞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用鉗子撥弄著炭火,把番薯和芋艿撥得滾來滾去,皮上染了一身的灰,臟兮兮的。 蕊娘說的她又何嘗不明白,這和宮里那些宮人略有姿色便絞盡腦汁想要獲得圣寵是一個道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想盡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安穩一點。 就連蕊娘,她雖沒有什么旁的心思,但卻一直想著嫁個合適的人,以后夫妻都做上管事,像姚姑姑那樣才好。 可是她也要這樣嗎? 圣駕一日不回長安,她便要在這里隱姓埋名,或是配一個奴仆,或是給謝珩做妾甚至通房? 若不如此,孤身一人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正發著呆,外面有小廝進來,手里拿了一樣東西,嘴上叫著:“阿鸞姑娘,快過來!” 姜寶鸞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只毛色灰不溜秋的野兔,說不上好看,也有些瘦小。 小廝說:“這是世子在北山上捉到的,讓我送過來給你玩?!?/br> 姜寶鸞欣喜不已,連忙接過兔子,兔子剛經歷了生死劫,紅眼睛里滿是恐懼,小小的身子也顫抖著,姜寶鸞輕輕摸著兔子耳朵,小灰兔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蕊娘也趕著來看兔子,又不忘用手肘頂了頂姜寶鸞。 面前統共才小廝和蕊娘兩個人,姜寶鸞的面色卻突然紅起來,像是突如其來的羞赧。 她怕人看出來,抱著兔子轉身就走,卻聽到背后傳來蕊娘他們意味不明的笑聲。 姜寶鸞的臉也便更紅。 她和小灰兔玩了整整一日,又是喂它喝水,又是拔草給它吃,一直到掌燈時分,外面的人來報謝珩已在回程的路上,姜寶鸞才往正房那里去服侍。 她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把小灰兔抱在懷里。 既然是他送給她的,那就抱過去給他看看吧。 謝珩回來要先帶著謝嬈她們去李夫人那里用飯,姜寶鸞到得早了些,只能先等著謝珩。 不過好在帶了小灰兔過來玩,小灰兔很乖,姜寶鸞先是把它放在桌上喂草,然后又干脆把它放在地上蹦噠,小灰兔蹦到這里又蹦到那里,姜寶鸞就追著它跑,一時忘記了所有煩惱,與在宮中一般無二。 不知玩了多久,外面依稀有了響動,姜寶鸞忙抱起兔子,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果然是謝珩回來了。 她便打開門去迎,謝珩已經朝里走來,身后還跟了幾個人,黑燈瞎火的看不清面容,想來是仆從。 姜寶鸞抱著兔子往前走了幾步,眉眼間都是笑意:“公子,快看這兔子……” 謝珩淡淡地應了一聲,但卻沒有看姜寶鸞一眼,徑自從她身邊走過。 他身后幾個人此時也走近了,姜寶鸞這才發現原來是謝嬈和葉宜采。 葉宜采面上沒有什么,謝嬈卻狠狠瞪了姜寶鸞一眼。 姜寶鸞要跟上去,她卻轉身對姜寶鸞道:“不懂規矩的東西,在門口跪著,不許跪在檐下,跪外面去?!?/br> 姜寶鸞步子一頓,門在她面前重重關上,她懷中的小灰兔動了動長長的耳朵。 她慢慢走到庭中,然后屈膝跪下。 屋子里傳來一陣陣笑聲和說話聲,姜寶鸞安安靜靜跪著,這些聲音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鉆。 笑聲最多最大的是謝嬈,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閨中密友,她是最暢快的人。 間或有兩聲是葉宜采的,不明顯,略帶矜持。 謝珩似乎沒有笑過,但是姜寶鸞可以想象出他臉上帶著的淡淡笑容。 他的外表一向謙和有禮,又經過一日的相處,不可能對葉宜采冷臉相待。 葉宜采不是她,她是名門貴女。 而她已經低賤得落入泥淖中。 凌冽的寒風一陣陣吹來,姜寶鸞吸了吸鼻子,整張臉都被凍得僵硬,只有手上抱著的兔子暖融融的,像一只手爐。 手爐和小灰兔都是謝珩給她的。 姜寶鸞又將小灰兔抱得更緊些。 小灰兔也會冷的。 作者有話說: 努力碼存稿中,大家如果喜歡的話就點一下收藏哦,小手動一下能點一下作收就更好啦(づ ̄ 3 ̄)づ 第13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等到天上不知不覺間落下了雪,慢慢積成淺淺一層,房門才被打開。 屋子里燒得暖烘烘的,撲面而來一團暖風,在姜寶鸞面前煙消云散。 姜寶鸞垂著頭,看著地上的雪被屋內的燭光印出一層淡淡的橙紅色,紛雜的腳步聲從里面傳出來。 謝珩并沒有送她們出來,謝嬈盈盈地笑著,和葉宜采說著什么話,但姜寶鸞卻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她實在太冷了。 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這么冷過。 她跪得僵硬冰冷的膝蓋動了動,努力地想往前拖動,企圖汲取一點從室內散發出來的熱量。 謝嬈一行原本根本就沒有發現還跪著的姜寶鸞,抑或是看見了也沒在意,只是她這一動,謝嬈又側了側頭,嬌俏的五官皺了皺。 “好沒規矩的婢子,主子在這兒不伺候且罷,還敢亂動彈?我讓你跪,你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崩罘蛉硕嗄陙碇鞒种叙?,待下人也算是厚道,但謝嬈自小就被寵壞了,純粹到了極點便是刁鉆。 她本想給姜寶鸞一巴掌教訓教訓,但礙于葉宜采在場,也明白自己這般行事終歸刻薄,又怕手伸出來冷了,便抬腳朝姜寶鸞的身子踹了幾腳。 大家小姐花拳繡腿,也沒用上多大的力氣,出出氣而已,只是姜寶鸞渾身冷得生疼,露在外面的手和臉都已經凍得青紫,一點知覺都沒有,又生來嬌貴,自然禁不住謝嬈這幾腳,一下就被踹倒在雪地上。 葉宜采眉心微蹙,倒連忙過來扶起姜寶鸞,并說:“嬈兒算了,他們做下人的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苛責呢?” 謝嬈到底聽葉宜采的話,只打趣道:“知道你是賢惠人了,她是外頭撿來的,先不說來歷不清不楚的,光是規矩就不好,不過既然你這么說,那我也不多cao心了?!?/br> “你啊你……”葉宜采無奈,手指點了點謝嬈,又對姜寶鸞說,“快些起來罷,地上涼?!?/br> 說罷,兩人相攜著說笑而去。 姜寶鸞好半日才用盡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半個身子沾了雪,雪化開來,濕漉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