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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鮫人的眼淚是天下間最無價的東西,可銀栗卻覺得,縱然是他的千萬眼淚,也不及離珠公主的一滴珍貴。 他張了張嘴,可惜說不出話來。 蛇巫族的巫女曾說過:“你永遠不能在離珠公主面前說話,以免泄露天機?!?/br> 離珠公主望著他:“原來,你是個啞巴?!?/br> 她拉著他的袖子,在角落里坐下來,說了很多話。說了林氏國的山風,還有獵戶們的醇酒,說了春日里在林間馳騁的駿馬,說能射中蒼鷹的牛角弓。 他施了一個小法術,旁人看不到這里,享受著老天第一次慷慨的饋贈,最后,離珠公主嘆了口氣,她說:“我不喜歡這兒,我想回家?!?/br> 銀栗在剎那間,鬼使神差地竟有一股沖動想要脫口而出,如果她想,他可以想盡一切辦法達成她的心愿。 但是離珠公主很快就站起身,她笑了笑:“罷了,我也是在做夢,我該回去了?!?/br> 她的手從銀栗的袖子上離開,銀栗的心里,涌上一陣強烈的不舍。他拿出那只藍色的海螺,放到離珠公主的掌心。 “這是海螺?顏色真漂亮?!彼滟澋?,復又看向小侍衛:“謝謝你了?!?/br> 銀栗耳根微紅。 那是銀栗此生以來,度過的最幸福的一個夜晚。 不過那個夜晚以后,離珠公主似乎就將他給忘了。有時在外殿路過他身邊時,目光并未有半分停留。銀栗有些失落,可巫女曾經說過“她不會與你相戀,她也不會記得你”,或許,能竊得片刻親密,已經是上天待他不薄。 小鮫人想,罷了,他本就是自己追隨離珠公主而來,若她不記得自己,他便在這王宮里,守著公主一輩子也好。 他是這么想的,但這個卑微的愿望竟也沒有實現。 離耳國的圣寧皇帝是個病秧子,為了延續壽命,將純陰之體的少女當作祭品煉祭,以修延陽秘術獲得永生。他在無意間得知這個陰謀,那個面容溫和的皇帝對著自己的心腹商量大計,語氣是旁人難以窺見的惡毒殘忍:“離珠公主乃皇室,體有龍氣,待下月十五,她成為最后一個祭品煉祭之時,秘術方能大成。孤,便能長生久視,壽元無量?!?/br> 銀栗恍然大悟。 蛇巫曾說過,離珠公主是將死之人,他原先不明白,如今卻全都想通了。離耳國的圣寧皇帝,千里迢迢求娶林氏國的公主,根本就不是什么天賜良緣,而是用心險惡。 鮫人感到出離的憤怒,他想要將這個陰謀公諸于眾,可他卻不能開口說話。他想要將離珠公主帶走,但失去了妖丹的銀栗,除了一些簡單的法術,連王宮里的侍衛都打不過。 他著急地想去尋銀罌幫忙,可銀罌自打生了他的氣后,再也沒出現過。實在沒辦法,他只能在宮中施行一些障眼法,弄出“鬧鬼”的動靜,好讓圣寧皇帝以為是那些枉死的少女回來復仇,讓對方心虛害怕之下有所收斂,但圣寧皇帝見此情景,竟然許以重金,請了一位道士回來。 道士有幾分真本領,在王宮內外貼滿了驅妖的符咒,只要一靠近,那些符咒就會灼傷他的皮膚。蛇巫的警告在銀栗心中響起:“你身上妖骨仍在,若遇到修道之人,仍會一眼看穿你的真身,若遇到修道之人,一定要遠離?!?/br> 銀栗想要遠離,可他又放不下離珠公主。眼見著離煉祭之日越來越近,有一日,道士在宮中布下了滅妖陣。 滅妖陣,別說是真正的妖族,但凡只要沾了妖氣,哪怕是半妖,只要落入此陣,必定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他若要救下離珠公主,只能硬闖王宮,一旦落入此陣,萬劫不復。 人妖殊途,相戀有違天道,強行逆天改命,從來不會有好下場。他第一次聽到這話時,尚且不明白其中深意,他那時還是一只天真的小鮫人,不曾領略到人心的惡毒與命運的殘酷,不知道自己應承下來的究竟是什么,歡喜地以為付出的代價足以讓他得到幸福,而如今,一一明悟。 西海遼闊,鮫人在此看了一百年的日落日出,明月星辰,他從未想過要離開這里。不過是在那艘貨船上,狼狽地與她相遇,便覺得那一抹鮮亮的紅色是最難忘的風景。他想要日日看到這風景,便甘愿為她從大海游上陸地。 那么,滅妖陣又算什么? 他本就是來報恩的。 這只膽小的、愛哭的、鮫人一族里最柔弱的少年,為了恩人,勇敢地闖進了讓妖族談之色變的滅妖陣。符陣的光如千百道利刃,頃刻間貫穿了他的身體,他在劇痛之中被灼傷妖骨,痛得在地上翻滾,顯出了他的真身。 從人族的腿,又變回了銀白的魚尾。只是這魚尾,早已被滅妖陣和宮殿外的符咒刺得鮮血淋漓。 他原本是西海最美麗的一只鮫人,他的尾巴輕盈又靈動,銀白的鱗片像是細碎的寶石,他從來很珍視這條尾巴,總是在有月亮的時候浮上水面用心照曬,小心呵護著,而如今,這條尾巴傷痕累累,再無過去靈動模樣。 身側的侍衛大喊著,舉著刀劍朝他刺來,道士冷漠地立在一旁,開始念起咒訣,他渾身上下都要被撕裂一般,魂魄都要被扯碎。 可到離珠公主寢宮的路,怎么這么長? 銀栗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擺脫滅妖陣了,但或許,他能殺掉圣寧皇帝。只要圣寧皇帝死了,離耳國皇室再無繼續延陽秘術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