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125節
這是老師的同鄉。 老師想必是不愿意見到他対段凌光做什么的。 老師還在時,他就時時惹他不開心了。 現在他想讓老師開心一點。 長順還以為陛下讓人把段凌光抓來是有什么要問的,沒想到從始至終,只問了那么一句,心底有些疑惑,看著人又被錦衣衛帶下去了,忍不住小聲問:“陛下,您……” 見寧倦嘴角平直的抿著,他還是把話咽了下去,吩咐人將靈牌送去靈堂中供著,等回來的時候,陛下人已經不見了。 長順愣了一下,聽外面的打更聲,就知道了。 陛下又去陸府了。 自從陸大人下葬之后,陛下每晚都要去陸府才睡得著。 他走出偏殿,望著天上的一鉤冷月,嘆了口氣。 陸大人離開后,好像整個京城都變得更凄冷寂寞。 陳小刀去了漠北找武國公家小世子,他偶爾閑了出宮,說話的人也沒了。 不僅陛下,連他也忍不住有些懷念那一絲溫度了。 陸清則在船上一夜無眠。 寧倦雖然是個會咬人狗崽子,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聽話的,臨行前他叮囑過寧倦,也得到過答允,有過他的死亡沖擊,他不擔心寧倦會対段凌光下手,但擔心假死一事會敗露。 萬一敗露了,真不知道寧倦會有什么可怕的反應。 或許會恨不得真的把他弄死。 好在清晨時分,段凌光便被錦衣衛騎著快馬送回來了。 一上船,段凌光立刻吩咐收錨,繼續南下,說完鉆進艙室里,狠狠喝了杯濃茶,吐出口氣:“活過來了?!?/br> 陸清則打量他:“果……陛下沒怎么你吧?” 段凌光后背還在嗖嗖發涼,搖頭道:“只是把我帶進宮,問了句話,你讓我幫忙做的那個靈牌被他發現了,難怪突然把我叫去?!?/br> 陸清則默了默,不知道寧倦看到那個靈牌會作何感想,不會以為他早早就心存死志,或是寧死不屈吧? 段凌光還心有余悸:“你家小皇帝,也忒嚇人了?!?/br> 陸清則想也不想,下意識維護寧倦,反駁道:“哪有的事?他很可愛的?!?/br> 可愛? 想想那雙沒有任何感情,漠然盯著他的漆黑眼瞳,段凌光的臉色頓時有點怪異:“……你認真的嗎?” 陸清則面不改色,肯定道:“當然了?!?/br> 至少在學會咬人之前,寧倦就像只黏人的小狗一般,確實很可愛。 段凌光欲言又止了會兒,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北方現在這么冷,你隨我回臨安嗎?冬日里不好行走,要不你和我一起待到開春了再走?!?/br> 陸清則搖頭道:“有一就有二,陛下的疑心一旦起了,一時間就不會徹底消除,大概還會派人注意你的動向,我隨著你回臨安容易被發現,自個兒四處走走就好,下次靠岸時,放我下去吧?!?/br> 段凌光算了算日子,又挽留道:“明日便是除夕,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年多可憐?在船上跟著大伙兒過完年再走吧,放心,船上知曉你存在的,都是我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不會出去亂說的?!?/br> 陸清則含笑點點頭。 隔日除夕,段凌光的船仍在江上行著,沒有靠岸。 本來江上的風就冷,冬日更是刮骨,段凌光自掏腰包,給船上所有人發了個紅包,船上的廚娘包了餃子,大伙兒來不及趕回家,在一起守歲過年。 陸清則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看大家笑鬧,大聲討論家中的事,嘴角噙著絲笑意。 眾人都知道他是段凌光的朋友,見他臉色蒼白帶有病色,卻不損容色,眼尾一點淚痣點出三分昳麗,好看得渾似神仙,忍不住過來攀談:“在船上待了好久了,還不知道這位公子的名字?” 陸清則眨了下眼,道出在路引上隨手寫的假名:“路凌?!?/br> 眾人又是一通問,諸如多大啦,做什么的,家產如何。 問得陸清則一陣頭大。 “你們磨嘰什么呢?”一個大嬸看不過去了,湊過頭來,慈祥地看著陸清則,“我就直接點問了,路公子,你可有婚配???” 圖窮匕見了,陸清則心想著,淡定道:“有個十八歲的兒子?!?/br> 什么?兒子都那么大了?看不出來哇! 眾人驚疑不定地瞅瞅陸清則,滿臉可惜,作鳥獸散。 打發完上哪兒都有的催婚群體,陸清則扶著船舷走到甲板上,回頭凝望京城的方向。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個和寧倦分別的新年。 說實話,他有些想寧倦。 這會兒宮里應當正熱鬧著吧? 人死之后,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的,寧倦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遭受再大的打擊,也能很快煥發活力。 寧倦該習慣他不在的日子了。 他也該習慣沒有寧倦的日子。 段凌光到處找了找人,出來了才發現陸清則孤零零地站在船舷邊,清瘦的背影籠罩在一片清寂之中,嘶了一聲,生怕他掉下去了:“外面黑蒙蒙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吹生病,快進來吃餃子了?!?/br> 陸清則恍然回神,回頭笑笑:“來了?!?/br> 貨船上的氣氛熱烈,大年三十,京中也是張燈結彩,唯獨宮里的氣氛冷寂,幾乎沒什么新年的喜慶之感。 先是史大將軍亡故,再是帝師被刺殺,兩樁打擊之下,今歲的除夕宴也被陛下取消了,不過賞賜都有發下去,也沒人不滿。 寧倦向來不喜歡那種熱鬧,從小到大,他都厭惡與他格格不入的喧囂,再熱鬧也是虛假的。 何況他唯一想要陪伴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長順端著廚房煮的餃子送來時,發現陛下又不見了。 毫無疑問,又出宮去陸府了。 小徒弟安平撓撓頭:“師傅,過年可不能不吃餃子,要給陛下送過去嗎?” 去年這個時候,除夕宴結束,陸清則被接進宮里,和寧倦一起吃的餃子。 陛下恐怕是又想起陸大人了。 長順猶豫了會兒,還是搖頭:“陛下這會兒怕是誰也不想見,別去打擾陛下?!?/br> 安平恭謹地應了聲,一陣冷風襲來,他忍不住抱著胳膊,嘟囔著埋怨:“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去年冷了,大雪也下個不停?!?/br> 長順聽著這話,莫名生出絲難過。 自帝師死后,京城的冬天似乎愈冷,雪景卻不復從前了。 大多時候長順都能猜出寧倦的心情如何,寧倦的確又想起了陸清則,但其實沒有出宮。 他在南書房佇立良久之后,擱下筆披上大氅,命人提著燈,難得地去了趟鷹房,看了眼那只海東青。 海東青被馴鷹師喂得很敦實,羽毛亮麗,日子也悠閑,唯一的煩惱,就是它唯一喜歡的陸清則很久沒有來喂過他了。 見寧倦來了,方才還懶洋洋的鷹隼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作出警惕的姿態,露出幾絲敵意。 陸清則在的時候,一直試圖勸他將這只鷹放歸草原。 他那時只覺得陸清則的話有另一層含義,他想像這只鷹一樣,被放歸離開,飛離他的身邊,便推翻了從前的決定,斷然否決了。 現在老師已經走了,這只畜生留著也沒什么意義。 寧倦面無表情地和海東青対視許久后,忍著把這破鳥做成羹湯的沖動,淡淡吩咐:“等開了春就將它送回漠北?!?/br> 馴鷹師一愣,知道帝師的死是陛下的傷心事,沒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再提陸大人,他也不敢多問,低著頭應下了。 親口吩咐過此事后,寧倦才出宮去了陸府。 沒有叫侍衛陪同,也沒有騎馬或者坐馬車,獨自安靜地走過去的。 走進陸清則的寢房時,寧倦敲了敲門,小聲道:“老師,我來了?!?/br> 他最近都睡在陸清則的寢房里。 陸清則的身體不好,時不時生個病,屋內有著常年浸染的藥味兒,并不難聞,唯有清苦,余下的是他熟悉的幽淡梅香,但那股氣息已經越來越幽淡了。 寧倦著魔似的,把陸清則穿過的衣裳全部找出來,鋪在床上,試圖讓梅香的氣息濃郁一些。 窗邊的那盆盆栽不知道是沒熬過冬日,還是沒熬過陸清則的毒手摧殘,已經徹底枯朽,似是帶走了這屋子里的生機,一切都變得冷冰冰的,不再像他從前來時那般溫暖。 寧倦時常失眠心悸,半夜自噩夢中醒來,夢里的大火延綿,是他再難擺脫的夢魘。 白日里他是萬人之上的帝王,手握軍政大權,坐在金鑾殿上,決策著一切,所有人跪地叩首,誠惶誠恐,齊呼萬歲。 到了夜里,他似成了一縷無處可去的游魂,只有回到這縷梅香所在,才能安穩。 自從陸清則走后,萬歲萬萬歲,似乎成了一道險惡的詛咒。 等到那絲梅香消散的時候,寧倦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睡得著。 他蜷縮在床上,緊緊地抱著陸清則穿過的衣裳,嗅著幾乎要消散的梅香,喃喃道:“老師,你是不是還在生氣,不肯入我的夢?” 他再未夢到過陸清則。 “今夜是除夕?!?/br> 冰燈在窗邊幽幽晃動,燈光朦朦朧朧,似一盞指引游魂歸路的引魂燈。 “回來看看我,好嗎?” 寧倦閉上眼,意識漸漸抽離,任由自己倒在一床凌亂的衣物間,在陸清則的氣息包圍下,劇烈的頭疼得到了緩解,空蕩蕩的心口也有了幾絲微弱的填補。 似乎是到了時辰,滿城的煙花爆竹之聲遍響,噼里啪啦,熱鬧非凡,所有人都在歡慶。 失去陸清則的,新的一年到了。 第七十二章 燈火幽冷,寧倦獨自走在一條長廊上。 這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邊的長廊,但他心里清楚,他要找的人,就在長廊盡頭的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