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114節
但他心里清楚,他再怎么寬容,也不能容忍陸清則的拒絕。 他是皇帝,想要的自己拿。 這是陸清則教他的。 去過宮里一次后,陸清則一連多日未再進宮。 順便淡淡吩咐陳小刀,不用再每日端藥來給他喝了。 陳小刀擔心陸清則身體,嘀嘀咕咕的,不太樂意,懷疑陸清則就是又嫌藥苦,不肯喝藥了,瞧他屋里那盆盆栽,都被澆成什么樣了。 話還沒出口,被陸清則微笑著看了兩眼,陳小刀就咽了下話,不敢再嗶嗶。 總覺得公子眼里好像帶著殺氣。 陸清則依舊很少出門,態度低調,但他的身份不允許他低調。 京中的風云沒個消停,動國子監,等于動了京中高門大戶的利益,讓女子入學更是讓許多人不滿,彈劾陸清則的奏本一下多了不少。 甚至連從前站在陸清則這一邊的御史,也有不少轉了風向。 “肆意進出后宮”“驕橫無禮不尊禮數”“有結黨營私之嫌”“不事早朝”“德不配位”等等帽子一頂接一頂扣下來。 言官盯緊了陸清則可以隨意進出后宮,且能在宮里坐御駕這兩點,痛痛快快地寫了十幾封奏本,全部遞上了陛下的案頭。 若是陸清則和寧倦還是往常那般,師生情堅不可摧的樣子,許多人開口前可能還會有點顧忌。 但陸清則和寧倦看起來似乎鬧僵了,誰都知道帝師與陛下師生不和,前幾日還有宮女太監看到,陸清則神色不快地從武英殿走了出來,陛下的臉色也不好看。 似乎是和陛下又起了沖突。 善于揣摩圣意的大家伙忍不住琢磨著,陛下是不是準備鳥盡弓藏了。 畢竟陸清則現在的權勢不小,吏部又是最方便結黨營私的地方,誰知道過幾年朝堂上會不會再出現一個“陸黨”。 再來個黨羽之亂,本就被霍霍得扶不起來的大齊,可能就真承受不住了。 眾人自感揣摩到了圣上的意思,加之看陸清則的確越來越不順眼,群情激憤地投了奏本上去,以為陛下會順勢有什么表示。 皇帝陛下也確實不負眾望,有了表示,當朝便命人將言辭最激烈的三個言官拖下去打了二十杖。 那些揪著一個點發散,通篇叱罵陸清則的奏本看得寧倦極為火大,當晚回去,又兩個當庭議論陸清則的官員被錦衣衛帶走,罪責是國喪期間狎妓。 這么一鬧,反倒加大了群臣對陸清則的不滿。 見陛下不僅不“秉公持法”,處置陸清則,反而維護起了陸清則,將上諫的人處置了,部分早就看陸清則不爽的言官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他們的職責可是規諫陛下,連崇安帝最荒唐的時候,都不敢怎么對他們! 陸清則被拋到風口浪尖上,自然什么都知道,只覺得有些好笑,沒有辯駁搭理什么。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得罪這些言官了,但言官的嘴從來都堵不住,若是和他們掰扯起來,就仿佛在現代的網絡上遇到杠精,有這功夫,不如多看兩本公文。 所以在外面鬧得腥風血雨的時候,陸清則依舊慢吞吞地按著自己的節奏走著,偶爾去趟吏部和國子監,大多時候就在陸府和武國公府間來回轉,讓人將文書都送來,在書房里辦公。 吏部和國子監新安插進去的官員,都是陸清則一手栽培的,對他很是信服,見風言風語不止,氣得不行:“陸大人分明一心為陛下、為大齊,不上早朝和出入后宮也是陛下允準的,他們這般,真真是顛倒黑白,好在陛下什么都清楚,還維護著陸大人!” 陸清則笑了笑:“諸位知道便好,不必在意?!?/br> 其實在寧倦鎮壓過后,再開口的官員就少了。 只是愿意為陸清則說話的人也不多,開口的都是被陸清則引薦給寧倦,心里還記著恩情的——雖然其實朝中絕大部分人,都是有過陸清則的推薦,最初才得到寧倦的幾絲信任的。 最令人吃驚的不過于當初一見陸清則,就少不得要叨叨幾句的程文昂。 他當街和彈劾陸清則的言官吵了一架,冷笑著譏嘲:“陸清則因忠言勸諫被關水牢、陪著陛下前往江右救災、為陛下分憂解難的時候,你們還坐在案頭前欣賞自己寫的破文呢,直言上諫,諫的就是這樣為國為民勞心勞力,滿身病痛的人,真會諫吶!” 陳小刀興沖沖地來找陸清則,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段,滿意道:“想不到這程文昂,有時候陰陽怪氣起來,還蠻順耳的嘛?!?/br> 陸清則也有點沒想到。 程兄這是開悟釋然了?居然會幫他說話。 不過偶爾在去官署時碰上,程文昂依舊是鼻孔朝天的,看到陸清則就一聲冷哼,不發一語地錯開。 在這樣怪異的京城氣氛里,沒人注意到,被關在牢里一個多月的秦遠安,被調去了京郊的云峰寺,懲罰掃灑。 這件事做得隱秘,連陸清則也不清楚。 除了上次遞上去的那封分析大齊眼下局勢的奏本之外,他又接連上奏了幾則極為得罪人、但不得不說的奏本,不過不是親自遞交,而是夾在吏部的公文里,一起遞給了寧倦。 暫時不想見這狼崽子。 奏折里提到的問題頗多。 比如藩地封賞,每年光養閑人,國庫的支出就令人咂舌,更何況現在的國庫有點入不敷出,削減封賞勢在必行。 再比如冰敬炭敬囂張成風的扼制。 陸清則每上奏一則,就得罪一群人,觸犯了這些人的利益,暗地里被恨得牙癢癢的。 但陸清則眼下位高權重,除了找點小問題彈劾,又奈何不得他,甚至許多人不敢得罪他,誰讓陸清則掌管著吏部,陛下眼下又態度不明。 明明疏淡著陸清則,偏又維護著陸清則,叫人摸不著頭腦。 眾人再度揣摩圣意,一致覺得,陛下這是在捧殺。 故意維護著陸清則,等他飄飄然了,再有理有據地摔下來,也不會落得個殺師的惡名。 真是好計策哇! 寧倦從未覺得他和陸清則之間的事,干下面那群多嘴的朝臣什么事,那日談過后,他和陸清則的氣氛再度冷了下來,陸清則不喝藥了,他也不好去找陸清則。 他倒是愿意紆尊降貴去討陸清則歡心,但陸清則只會給他冷臉,幾句話就戳得他肺管子生疼,自個兒還能毫無障礙地睡下去。 之前一個月,每晚都能看看陸清則,現在驟然見不到了,寧倦的焦躁在與日俱增。 那座宮殿正在修繕,大概新年的時候就能修好,里面的一切,正在一點點地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陸清則的生辰也是在那時候。 這是他給陸清則準備的生辰禮物。 所以他最多等到陸清則的生辰。 如果陸清則不答應,他就只能讓陸清則被迫答應了。 陸清則絲毫不知道自己頭頂頂著個進度條,時間過得很快,秋意更濃,萬物蕭殺,清算過滿身罪狀的衛鶴榮后,擇日處斬的時間也要到了。 左右現在身上也不缺風浪了,陸清則思索良久后,還是在衛鶴榮處斬的前一晚,去了趟詔獄大牢。 鄭垚最近不是忙著抓人,就是忙著審人,要么就是忙著砍人,剛回來板凳還沒坐熱,聽到下面人來報陸大人來了,恍惚還以為是自己忙暈頭了,產生了幻聽。 自從上次在陛下的寢宮里,朦朧見到陛下緊抱著陸清則的場景后,鄭垚就隱約發現,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 難怪陛下對陸大人有著股格外偏執的保護欲和占有欲,跟護食的頭狼似的,誰來撕碎誰。 堂堂天子,怎么會容許旁人覬覦自己的禁臠。 但陛下和陸大人,可是師生??! 這導致鄭垚之前去探病時,丟下補藥就忙不迭跑了,實在不知道見到陸清則后,眼睛該往哪兒看。 兀自糾結了一陣,鄭垚衰衰地擺擺手:“請陸大人進來吧?!?/br> 陸清則走進來,就看鄭垚一臉要死不活的,好奇道:“北鎮撫司最近風光得很,百官聽到錦衣衛的名頭,無不聞風喪膽,鄭指揮使的愿景這不是實現了,怎么一臉衰樣?” 鄭垚更郁悴了。 在他看來,男人可比女人善妒多了,陸清則好久沒進宮去見陛下了,這會兒來找他,要是陛下知道了,喝個干醋,他不得倒大霉? 鄭垚趕緊一退三尺遠,不敢提那些事:“陸老弟……不,陸太傅,怎么忽然來我這兒了?” 陸清則有些疑惑他的態度,不過正事要緊:“我想見見衛鶴榮?!?/br> 鄭垚嘎了聲:“啥?你見他做什么?!?/br> 陸清則沉吟了下:“就當是送他一程吧?!?/br> 鄭垚不太理解:“你和他什么時候還有這交情了?” 但陸清則要見人,鄭垚也不會阻止,親自帶著陸清則走進森寒的牢獄中。 一踏進詔獄,視線便是一暗,混著血腥氣的冷風撲到了臉上,陰森森的。 陸清則怕冷,將身上的披風又裹得緊了緊,不想再生病。 衛鶴榮被單獨關押在死刑犯的牢獄中。 他被收押之后,配合得鄭垚懷疑他是演的,供詞就像提前準備過,每日不緊不慢地拋出個新的秘密,分明是被審訊的那個,卻將審訊的節奏把控了起來,鄭垚氣得不行,又拿這老狐貍沒辦法。 走到牢獄深處,衛鶴榮靜坐在漆黑的大牢中,昔日眾星捧月的衛首輔風光不再,穿著的白色囚服上,還滲著斑斑的血跡,不免叫人唏噓。 明日就是死期,他的臉色倒依舊平靜。 聽到腳步聲,衛鶴榮睜開眼,看到提著燈的陸清則,也沒怎么意外,笑看了眼鄭垚,沒有開口。 陸清則轉頭道:“我和他說兩句話,說完就出去,鄭兄不必陪我?!?/br> 鄭垚頓時有點犯難:“這……” “難不成我還會撬開鎖帶衛首輔走不成?”陸清則笑了笑,“放心,就是閑聊兩句?!?/br> 鄭垚哪兒會懷疑這個,遲疑了下,點頭:“成,我去外邊等著你?!?/br> 等鄭垚轉身離開了,附近只剩倆人,衛鶴榮才開口道:“樊煒也死了嗎?” 陸清則望向他:“衛首輔倒是猜得很準?!?/br> 衛鶴榮:“怎么死的?” 陸清則淡淡道:“我殺的?!?/br> 衛鶴榮這回就有些驚訝了,抬了抬眉:“他對你下手了?倒是稀奇,怎么會想到你的?!?/br> 陸清則:“……” 提起來就火大,因為向志明那蠢貨寫的奏本! 對那么忠誠于自己的人,衛鶴榮面上倒是不見可惜,悠悠道:“就算不對你下手,他也是必死無疑的下場,對你下手了,陛下更不會放過他,死在你手里,倒是爽快一些,勝過求死不得?!?/br> 話畢,他看了陸清則兩眼:“看你的神色,我的話應驗了?” 陸清則沉默了一瞬,沒有接話:“都到這個時候了,何必再談論旁人的事,我今日來,是給你送行的。衛大人,一路好走?!?/br> 衛鶴榮喟嘆一聲,臉上帶了點微笑:“沒想到,最后會是你來給我送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