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111節
陸清則現在兼吏部尚書、國子監祭酒。 吏部是官員升調所在,官員都得看他們臉色,國子監的監生許多不必參加科舉便能做官,自然也無數人削尖了頭想擠進去……若是再入閣當了首輔,說是權柄滔天都不為過了。 就連衛鶴榮權勢最高時,也沒他現在的權力驚人。 身居高位,也是處在風口浪尖,自然無數人議論。 但出乎意料的是,陛下似乎暫時并沒有讓人填補空缺的意思,就連他敬重信任的陸清則,也沒被選進去。 加之陸清則一病不起多日,陛下也沒有像以往那般,親自去陸府探望,只是時不時叫人送些賞賜去陸府。 眾人忍不住揣摩圣意,思索著這向來和樂融融的師生倆,莫不是鬧了什么矛盾了? 尋常師生鬧矛盾沒問題,但這個學生可是皇帝陛下啊。 再扒拉下歷代帝師的下場,一時大伙兒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巴結陸清則了,心里又不由感嘆。 陸清則撐著病軀,一手帶大了小陛下,如今陛下行事利落狠絕,心思又這般難以揣摩,其實頗為可敬。 若是他也落得那般下場,那就是可悲可嘆了。 雖然不少人揣摩著圣意,不敢動作,但也有許多人都選擇先捧為上,陸清則在病中也沒個消停,陸府日日門庭若市,每天都有人借著來看病為由,攜帶一堆禮物過來。 陸清則頭大不已,干脆閉門不見客,讓陳小刀都拒了。 他現在身居要職,得罪幾個人不要緊,真要把禮都給收了,那問題才大了。 除了鄭垚和陸清則一手提拔上來的幾個官員外,最坦蕩來探病的莫過于史容風。 聽說陸清則病了,大將軍差點騎著馬就來了,被唐慶好說歹說,勸著坐上馬車,唧唧歪歪了一路帶過來。 一到陸府,見陸清則病歪歪的,坐在燒著炭盆的屋里都得裹著大氅,抱著小手爐,史容風嘖嘖稱奇,嘲笑道:“你這小子,怎么還沒我這個將死之人健朗?!?/br> 唐慶額上青筋直跳:“大將軍!您不要張口閉口的這個字,忌諱,忌諱!” 史容風滿不在乎:“忌諱什么,這不是事實嗎?” 唐慶氣得夠嗆:“陸大人,你說的話大將軍能聽進去點,勞煩你說說他吧!” 陸清則是難得不啰嗦的,史容風怕唐慶把他給帶壞了,虎著臉趕人:“下去下去,就你話多?!?/br> 等四下無人了,史容風才瞅了眼外頭,意味深長道:“陛下很擔心你的安危啊?!?/br> 整個陸府內院,都是宮廷侍衛在守著。 經過樊煒一事后,寧倦無聲無息間又調撥了一倍人手來。 陸清則面不改色:“衛黨雖除,但猶有隱患,陛下謹慎些也正常?!?/br> 這話倒是不假,衛鶴榮的人在朝廷里扎根多年,不少官員為了前途,不得不與衛黨結交,盤根錯雜之下,鋪出去的網范圍之大,難以估量。 何況還有許閣老這么個老頑固在。 許閣老雖年事已高,有些老糊涂了,但他年輕時,也當過言官之首,桃李滿天下,早早支持寧倦的朝臣里也有他的門生,寧倦容忍不了他的指手畫腳,就是看在那些官員的面子上,也得找個令人不可辨駁的理由,才能處理掉他。 史容風豈是那么好糊弄的,直言道:“我看京城現在的風向,都說衛黨倒了,又要冒出個陸黨了?!?/br> 陸清則啼笑皆非:“這可真是折煞我了?!?/br> “我知道你沒那個心思,”史容風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語氣沉了下去,“我也從未有過那種心思?!?/br> 陸清則知道,老爺子必然是想起了十幾年前,被皇室背刺那一刀的寒心,安靜聽著,沒有接話。 史容風收回望著外面的目光:“當年我父兄出征,獨留我在國公府,先太皇太后見我獨自一人,動了惻隱之心,將我抱進宮里養。我被其他皇子排擠,是先帝主動來與我結交,他從小資質平庸,但脾氣很好,沒什么皇子做派,我與先帝一同長大,上一個學堂,睡一個被窩,一起打架被罰跪,我教先帝騎馬,他教我如何作畫,感情勝似親兄弟?!?/br> 陸清則倒是從未想到,史大將軍和崇安帝居然還有這么段過往。 “先帝登基之時,先太皇太后也一同薨逝,彼時我已在外行軍數年,聽聞消息,匆匆回京跪別,先帝從地上扶起我,嚎啕大哭,說會一輩子信任我這個好兄弟?!?/br> 史容風語氣不怨也不恨,帶有幾分歷盡千帆后的平靜:“懷雪,我不否認如今的陛下雄才偉略,天資過人,但你要記得,他們皇室之人,天生就有病?!?/br> 陸清則陷入了沉默。 直到如今,他考慮得最多的也只是寧倦對他產生的錯位感情。 雖也認真思考過段凌光和衛鶴榮的話,但這倆人一個是站在后人觀史的角度來說,一個則是罪名昭昭的權臣,所以考慮到了,卻始終沒有考慮到心里去。 畢竟寧倦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史大將軍從前和崇安帝的關系不親密嗎? 感情不夠深嗎? 陸清則靜默良久,低聲道:“我還是……想再看看?!?/br> 史容風也不多說:“京中流言四起,你多少注意些便好?!?/br> 倆人在屋里密談了會兒,外頭的侍衛就走過了兩圈。 史老爺子一輩子在沙場馳騁,對這樣的目光極度敏銳,煩得翻了個白眼:“行了,在你這待上一會兒,里里外外就那么多人看著,忒難受,我回去了,等你身子好些了,來國公府吧,去我那兒,沒人敢盯你?!?/br> 陸清則苦笑著點點頭,起身想送,史容風一擺手,示意不必,出去叫了聲唐慶,步態穩健、神神氣氣地走了。 陳小刀探出腦袋:“大將軍看起來精神真不錯,是不是快好了?” 他還不知道史容風的身體情況,以為史容風當真像看起來這么健朗。 陸清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向陳小刀解釋,無奈笑笑,揉了把他的腦袋,避而不答:“吏部和國子監今日的文書都送來了?” 陳小刀哎了聲:“送來了,我按公子你說的,都分類好了,方便你一會兒看?!?/br> 陸清則握拳抵唇,低低咳了幾聲,嗯了聲,轉身去書房處理公務。 陳小刀跟屁蟲似的,跟在陸清則后面,碎碎念叨:“公子,陛下怎么都不來看望你了,都大半個月了,也該沒那么忙了罷?以往你一生病,別說半個月了,就是半天,陛下也等不及,大半夜就會從宮里過來……莫不是你和陛下又吵架啦?” 陸清則被他細細碎碎念了一路,眄他一眼,坐進圈椅里,懸腕提筆:“在外面聽說什么流言了?” 陳小刀搔搔頭,干笑了聲。 他還以為他問得很含蓄了。 陸清則垂下眼皮,翻閱著面前堆疊的公文,效率很快地掃完,聲音清清淡淡:“少聽那些人的話,道聽途說,胡亂揣測,有幾句能是真的?!?/br> 陳小刀縮著脖子幫他研墨,不好意思地“嗯”了聲。 陸清則的余光覷著陳小刀,認真思索了下。 他考慮退路,自然不能只想著自己,好在他孤家寡人一個,需要cao心的也只有陳小刀。 思索了會兒,陸清則開口道:“小刀,大將軍身子不好,林溪又不會說話,你常去武國公府陪陪他們?!?/br> 陳小刀最近忙著照顧陸清則,許久沒去國公府了,聞聲也沒多想,開開心心地點頭:“好嘞?!?/br> 陸清則笑了笑,埋頭繼續處理公務。 武國公府是最好的選擇,就算他離開后寧倦那小崽子想抓陳小刀來發瘋,也不至于瘋到國公府去。 處理完公務,夜色已深,秋夜清寒。 陸清則揉了下眼睛,擱下筆,便回屋喝藥睡下。 也不知道為何,最近他睡覺都睡得格外沉,不像往常,要么容易被細微的聲音驚動,要么夜里噩夢驚醒,往往醒來后便冷汗津津的,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大概是因為睡眠好了,陸清則又斷斷續續咳了幾天,纏綿許久的風寒才算是徹底走了。 寧倦就跟在陸府有雙眼睛似的,陸清則人剛好兩天,就召陸清則進宮議事,理由十分正當。 朝野震蕩之后,崇安帝時沉疴積弊甚多,百廢待興,陸清則作為國之重臣,自然也要參與進來。 將近一個月不見,陸清則其實也頗為想念寧倦,從前他和寧倦幾乎日日相對,哪兒會冷戰這么長時間不見,不說感情,就說習慣,也習慣不了。 踏進南書房時,他忍不住暗暗瞄了眼寧倦。 小皇帝如今大權得握,意氣風發,眼睛明亮,連往日那點墻角長的小蘑菇似的小小陰沉都沒了。 看來適當的遠離還是有效的。 陸清則心里松了口氣,行了一禮后,坐在了馮閣老身邊。 書房里都是些熟面孔,瞅著陸清則,臉色各異。 往常陸清則和陛下可沒這么生分,陛下見到陸太傅也沒什么反應。 莫不是當真如外界所傳,師生不和? 這可真是,嘖嘖嘖啊。 眾人各懷心思,紛紛向陛下獻言。 陸清則嗓子還不太舒服,喝著茶沒開口。 寧倦忍了又忍。 他等了陸清則一個月,陸清則就這副態度? 他前頭還想著,只要陸清則肯服服軟,哪怕是不再說那些氣人的話,首輔之位給他也行,越大的權力,越高的地位,就越不好輕易離開,他就有更多的時間,耐著性子再磨一磨,讓陸清則接受他。 左右這些權力都是他在陸清則的陪伴、教導之下一點點奪得的,分與陸清則又如何? 但陸清則顯然還是不會松口。 皇帝陛下終于忍不住了,不冷不熱地開口:“陸卿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其余眾臣又在內心“嘶”了一聲:天哪,陛下居然沒有叫陸清則老師! 往日里,無論人前人后,陛下見到陸清則,哪回不是親親熱熱叫老師的,連許閣老這樣的資歷都沒那種待遇。 果然就是不和吧! 今時不同往日,衛黨已除,陸清則卻手握大權,隱隱有再生黨羽之嫌,大齊連續經歷了閹黨和衛黨的沖擊,陛下防著他點也正常,師生離心,在所難免。 眾人在內心唏噓不已,瘋狂偷瞄陸清則,看他的反應。 陸清則倒沒什么特別的反應,聞言放下茶盞,和聲開口:“臣這些時日翻看了國子監監生名冊,發現了一些問題?!?/br> 然后還真就如何建設更完善的制度發表了意見和建議。 寧倦見他毫無波瀾,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莫名的火大不已,按了按直跳的眉心,耐心聽他說話。 陸清則倒不是在故意氣寧倦,而是很真情實意地提出改革。 大齊國子監的監生,大多是蒙蔭的士族子弟,尋常的民生進去了,頗受排擠,士族子弟進去大多又是混日子的,混完了就出來當差。 陸清則從吏部京察的文書里挑出來的升調存疑名單,有一部分就是國子監出去的。 陸清則提完招收學生的意見后,沒等其他人開口,寧倦就果斷點了頭:“陸卿所言甚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