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100節
方才說話的國子監祭酒臉色頓時微微變了變,閉上嘴不吭聲了。 朝中最中堅的幾個衛黨頭頭都坐在這兒,大部分人沉默不語,小部分人吵吵嚷嚷,聽衛鶴榮一開口,也都紛紛閉上了嘴。 雖然他們已經對衛鶴榮產生微妙的不滿,但衛鶴榮依舊是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人。 “衛大人,現在陸清則帶著人進了吏部,小皇帝手上又捏著張名單,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誰就會被錦衣衛帶走,”向志明臉上的rou抖了抖,“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 衛鶴榮望著這些人,慢慢盤著手上的串珠,沒有說話。 眼前這些人,當年和他結盟,都是迫于閹黨的壓迫,不得不靠在一起,有人想要待閹黨拔除之后為民造福,有人想要報效君主,也有人只是純粹地想要保命。 等閹黨拔除之后,他們變成了第二個閹黨。 想要挾持幼主,享受無邊權力,權欲不斷膨脹,愈發目無法紀,腦滿肥腸,變成了他們當初最憎惡、口誅筆伐的人。 衛鶴榮的目光很冷靜。 即使身在局中,他也能以局外人的思維來看待眼下的情況。 現在史容風不計前嫌,有站到小皇帝那邊的意思,其實衛黨就沒什么還手之力了。 或者說,從小皇帝成長起來的時候,衛黨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只是他這些同黨們不愿意相信,依舊以為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崇安帝那樣的蠢貨。 坦白說,他并不在意這些人的結局,也不在意自己的。 “今日陛下早朝來遲了?!?/br> 在一片死寂的注視之中,衛鶴榮抬抬眼,隱晦地給他們點出了一條明路:“有人看見,陛下清早從陸府后門出來?!?/br> 能不能懂其中之意,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眾人一時有點茫然。 據說今日陸清則告病,并未去吏部的官署上值,大伙兒都習慣了,陸清則一年到頭有幾天能是好的? 小皇帝昨晚八成是出宮去看陸清則了罷。 衛首輔是想讓他們從這一點來攻擊? 但這能攻擊的力度也不高哇,那師生倆感情好,誰不曉得。 眾人總算不再爭執,冥思苦想著怎么回擊,告辭回去寫奏本。 陸清則雖然退了熱,不過身體也沒好全,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沒有出去瞎溜達,把自己關在了屋里一整日,除了用飯和喝藥外,大多時候,他都一個人待著。 陳小刀總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又說不上是哪兒。 想起昨晚他離開陸清則的屋子時,看到陛下用手指撫弄過陸清則的脖頸,他糾結了許久,還是在給陸清則送藥時,小聲地說了出來。 雖然陛下和公子的關系很好,但那一幕真的太怪異了。 昨晚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公子這么聰明的人,肯定能明白。 陸清則的臉色有種冰雪似的蒼白清冷,聽到陳小刀的話,長睫顫了一下,堵心地把藥喝下去,徐徐道:“沒什么,陛下只是在看我發熱嚴不嚴重?!?/br> “???”陳小刀呆住,“還能這樣看啊?!?/br> 陸清則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話題:“昨日回來時,忘了給你說了,林溪在武國公府很想你,若是明日我好些了,便帶你去國公府拜訪一下?!?/br> 陳小刀之前便察覺到林溪的身份應該不一般,這兩日才知道,原來林溪就是傳聞里史大將軍走丟的兒子。 不過就算林溪是小世子,也不妨礙他和林溪是好朋友。 當即樂滋滋地點點頭:“好啊好啊,不過也得看公子恢復得怎么樣,您這身子骨,跟水晶琉璃雕的似的,一日不注意,就要碎咯?!?/br> 陸清則:“……” 陳小刀說話,真是刀刀扎心。 隔日一早,抨擊陛下為私事耽誤公務,因陸清則而來遲早朝的數個奏本就完成了。 上奏之前,幾個衛黨還彼此傳閱了一番對方寫的什么。 當中為代表的,要數國子監祭酒,洋洋灑灑的幾千字,把陸清則和寧倦分別指責了一通,意在說明陛下公私不分,而陸清則身為人師,不僅不加以勸導,反而縱容陛下,享受皇恩虛榮,德不配位云云。 不知道的,還以為寧倦不是遲到了片刻早朝,而是要讓大齊亡了。 除此之外,也有其他人寫了奏本,只是寫得沒國子監祭酒的文辭優美,觀點犀利。 也有個奏本觀點清奇,惡意扭曲了一下,把寧倦去看望陸清則,寫成是去干其他事的,言辭十分曖昧,說陛下和陸清則走得過近,陸清則又時常留宿乾清宮,據傳師生二人都是睡在一張床上,不似師生,更不似君臣,實在是說不清,簡直有辱斯文,悖德扭曲,天理不容…… 這個奏本讓其他人看見了,好好鄙視了一通:“這寫的什么?” “向大人,我們知道你與陸清則有私怨,但你這么寫,沒有分毫依據,反倒要被人嘲諷??!” “荒謬,荒謬,還是郎祭酒寫得最好?!?/br> “本官也這么覺得?!?/br> 向志明就是在家醉酒,瞎寫了一氣,被大伙兒這么說,也有點汗顏:“也是,也是,我就不遞奏本了?!?/br> 衛黨幾個上奏的人一合計,感覺國子監祭酒寫得最好,交上奏本前還可以在朝內朝外散播一下,做好了決定,便開始行動了。 奏本交上寧倦的案頭時,陸清則正帶著陳小刀去武國公府拜訪。 倆小孩兒一見面,開心得湊到一起,陳小刀叭叭說個不停,林溪眼睛亮亮地聽他說話,偶爾比劃一下手語回應。 陸清則還未好全,和史大將軍倆病號被唐慶監督著坐在屋里不見風。 唐慶一走開,史大將軍立馬從榻下扒拉出小水囊:“你昨日沒來,我被全天盯著,他娘的,覺得熱了脫個外袍都不準,饞死我了?!?/br> 陸清則哭笑不得:“大將軍,您老還是悠著點吧?!?/br> 外頭林溪正在拿著史容風傳給他的纓槍,比劃給陳小刀看。 陳小刀十分賣力地鼓掌,林溪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史大將軍從半開的窗縫里看著,喝了口沒啥酒味的酒,注視了會兒林溪,轉頭道:“漠北沒那么多條條框框,成天大將軍、陸大人的叫喚,往后來往也不嫌麻煩,聽說你的字還是馮老兒取的,往后我就叫你懷雪吧?!?/br> 陸清則思考了下:“那我叫您史老爺子?” “……”史容風說,“你還是叫我大將軍吧?!?/br> 陸清則樂了一下,外面倆小孩兒玩耍,他又教了史容風一些手語。 史容風性格豪爽,很喜歡陳小刀機靈的性格,雖然嫌棄陸清則有點文文氣氣的,但陸清則不像朝里的文臣那般磨磨唧唧,說話要猜三遍才曉得在說什么。 倆人又意外地很聊得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為被人管著的病號,還有點同病相憐之感,史容風冷不丁就會掏出點被唐慶嚴令禁止碰的東西,嘿嘿笑著要跟陸清則分享。 大將軍的態度都這樣了,手下親兵對陸清則的態度自然也轉變了,漠北天高皇帝遠的,沒那么多禮節約束和身份的高低不同,相處很和諧。 陸清則本來就是從一個沒有那么多禮節約束的地方來的,在這兒,反而自在了許多,抱恙的幾日,干脆每天都來國公府。 寧倦派長順去陸府找人,一連撲空了三日。 若不是那日陸清則當真半絲異色也無,寧倦幾乎都要懷疑,陸清則又在故意躲著他了。 見不到陸清則,寧倦的心情十分低壓,再看到那封千字長文奏本,直接就點燃了怒火。 當夜國子監祭酒就被錦衣衛從小妾的床上拖了下來,要追查國子監祭酒私底下在國子監內私設賭場,以及他二兒子狎妓時殺死妓子一事。 除了國子監祭酒,其余幾個上奏本彈劾此事的,也被一一拉出來查處了。 ?;庶h就悠哉多了,在朝堂之上直接反唇相譏:“陸大人生病,陛下親去探視,此乃君臣和美,陛下尊師貴道,敬賢禮士,懷的什么心思,竟能斥責這種事!” 這番震動落下去,衛黨噤若寒蟬,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難得沒有在朝堂上吵起來。 不說私設賭場一事,國子監祭酒家二公子的事,分明是寧倦離京時發生的事,早被按下來了,向志明處理得干干凈凈的,小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再想想自己干過的事,原本還指望著用這事打擊到小皇帝和陸清則的人都歇了聲,生怕下一個被揭老底的就是自己。 陸清則自然也知道這件事,略詫異之后,笑笑便過了。 這些大臣似乎總覺得皇位上的還是昏聵無能的崇安帝,亦或是幾年前那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稚子,以為一通屁話就能回擊,當真是在高位站久,被人奉承慣了,便覺得自己說的話便是金科玉律了。 因著這番事,京城內一夜風雨后,又重新陷入了詭異的平靜里。 雖然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狀似平靜的水面之下,波濤依舊洶涌。 陸清則風寒痊愈,又回到了吏部上值,每天一散值,就往武國公府去,跟有預料似的,次次都能避過奉命來請陸清則進宮的長順。 長順垮著臉回到內廷,瞅瞅陛下的臉色,就心驚膽戰。 陸大人這幾日都快把武國公府當陸府了,陳小刀還在武國公府留宿了一日。 武國公府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寧倦要派人進去打探消息,或者直接讓人去截走陸清則都不方便。 自從那日被陸清則趕去上朝后,寧倦就再沒能見過陸清則,臉色一日日的愈發冷沉。 不論是偶爾進宮回稟的鄭垚,還是乾清宮的宮人和侍衛,這幾日都不敢犯錯,無比思念有陸清則在的日子。 陸大人您行行好,快進宮看看陛下吧! 陸清則對眾人的呼聲一概不知,一心一意躲在武國公府。 反正他待在這里,寧倦就不可能來逮他。 秋風愈涼,史容風一邊嘲笑陸清則弱不禁風,一邊讓人搭了個吹不著風的棚子,在里面親自教導陸清則怎么鍛煉鍛煉。 倒不是軍營里嚴酷的那一套,而是比較溫和的訓練,陸清則咬咬牙也能堅持。 史容風抱著手,哼哼道:“身子不好光喝藥調理有什么用,我小時候也身體不好,老公爺就是這么讓我鍛煉著好起來的?!?/br> 陸清則也不想總是三天兩頭的病倒,在京城還好,以后出去了,總不能還是這樣,堅持了會兒,臉上浮出汗來,蹙著眉坐下來歇了會兒,瞅瞅史大將軍鐵塔似的雄偉身軀:“真是看不出來,您老小時候還會身體不好?!?/br> 史容風不悅:“你在懷疑什么,按著本將的方法,保你能上陣殺敵?!?/br> 陸清則:“……那我還是用不上的,真是多謝您的好意了?!?/br> 陸清則身體太虛弱,鍛煉了會兒就不成了,披上大氅出來繼續歇息。 史容風摸著下巴,盤算了會兒,道:“懷雪啊,我打算再過幾日,便將尋回息策的消息公布出去,讓息策認祖歸宗?!?/br> 認祖歸宗的確是大事,史容風過了這么好幾日才提,也是顧及到林溪的心情。 陸清則接過旁邊親兵遞來的茶,抿了一口:“大將軍是準備在京城待下去嗎?還是待回漠北之時,帶小世子回去?” 史容風一下沉默下來,安靜了會兒,搖頭道:“坦白說,我不喜歡京城,要死也是跟他娘葬在一塊兒,但漠北天寒地凍,風沙大,跟著我回了漠北,就要吃苦,吃苦也事小,我史家人誰吃不了苦?但那孩子……” 羞澀,內斂,還不會說話。 到了漠北,沒有熟悉的朋友,他會怎么樣? 史容風平日里不拘小節,但談及林溪時,就免不得多顧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