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88節
就在一刻鐘前,刑部大牢走水,火勢沖天,蔓延到了關押重刑死囚犯的牢房,眼下還在救火,不知道情況如何。 炎炎夏夜,天干物燥,的確容易走水。 但衛鶴榮不覺得這么做太顯眼了嗎? 誰不知道刑部尚書是衛鶴榮的擁躉,傍晚剛將徐恕提去刑部,晚上就走了水,瞎子才看不出這其中必定有異。 見陸清則眼底的不解,寧倦笑意更深:“老師輸了?!?/br> 陸清則微微嘆了口氣:“好吧,愿賭服輸,你想讓我做什么?” 寧倦的心情愉悅了幾分:“眼下還想不到,等往后想到了再說?!?/br> 陸清則又看了眼急報上的字,擰眉:“就算衛樵病了,衛鶴榮怎么如此反常?衛府內就養著大夫,不至于……” “老師不懂?!睂幘胼p輕一頓,嗓音低低的,“所系之人躺在病床上,生死難測,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br> 在這一點上,他和衛鶴榮有過相同的經歷,感同身受。 因此篤定衛鶴榮今晚就會有行動。 陸清則猜出他話里的意思,怔然片刻,輸得心服口服:“的確是我刻板了?!?/br> 再理性的人也會有不理性的時候,并且一旦沖破理性的束縛,恐怕會比他人所想的更為莽撞。 衛鶴榮便是如此。 刑部這場大火蔓延了許久,直到后半夜才徹底撲滅,差役在大火剛起時就忙不迭跑了,壓根兒沒管里面關押著的犯人,里面關押著的死囚犯還沒等到秋后問斬,就先全被燒上了天。 謀害陛下的“徐圓”既然被提到了刑部,這樣的重要的人,陸清則當然得過問過問,半夜就披著外裳,親自去了趟刑部。 他親自來了,刑部尚書向志明趕緊來見,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本官實在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是下面人的疏忽,待回頭本官定然狠狠教訓他們,陸大人千萬別太怪罪,反正死的也是些按律當斬的,死不足惜?!?/br> 陸清則面色淡淡的,并不回應:“尸體呢?” “都燒得極為恐怖,陸大人還是別去看了?!毕蛑久鞔蛄藗€呵欠,隨意遞上一份名單,“死者便是這些?!?/br> 他瞅著這位暫行大權的陸大人伸手來接,動作不疾不徐的,手指勻稱修長,燭光下近乎有些透明的玉石質感,心里不由嘖嘖一聲。 瞥了眼陸清則臉上的面具,又大倒胃口。 可惜啊。 陸清則掃了眼今夜被燒死的倒霉鬼名單,上面除了名字,還有他們犯下的罪行。 “徐圓”的名字赫然在列。 “帶我去看看尸體?!?/br> 向志明有些不耐了:“名單就在這里了,燒得一團黑的尸體有什么好看的,陸大人回去……” “向志明?!标懬鍎t淡淡地盯著他,“我不是在請求你,而是在命令你?!?/br> 那雙顏色清淺的眼底透出幾分冷意,像某種無機質的玻璃,與他對上的時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幾分。 等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間,被這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嚇到了,向志明的臉色陡然有些難看,瞅了眼陸清則身后幾個腰佩繡春刀,殺氣騰騰的錦衣衛,還是咽下了不滿的話,帶著陸清則去了停放尸體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聲,等著看陸清則被嚇到的丑態。 “陸大人,請吧?!?/br> 那十幾具尸體頗為猙獰可怖,幾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擱在地上,姿勢不一,身上僅于些許衣料殘片,面目模糊,很難再分清誰是誰。 陸清則淡漠地看過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樣被嚇得后退驚叫,平靜地看了一圈:“徐圓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輕覷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陸太傅,指了指其中一個:“按牢房的位置,這就是徐圓?!?/br> 陸清則過去掃了兩眼,體型與徐恕確實一模一樣。 不過那日他去詔獄時,徐恕告訴他,他小時候為逃追兵,墜入了江中,寒冬臘月的,凍死了一只小腳趾,不得不砍掉,這種私密的事,除了梁家為他診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具尸體上的腳趾是完整的。 是衛鶴榮讓人找來的替死鬼。 看來徐恕這會兒已經被帶走了,相信很快就會被秘密送入衛府內院。 見陸清則盯著那具尸體,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難不成陸清則還能看出尸體有問題? 半晌,陸清則收回視線,聲音清清淡淡:“陛下方才醒來過,聽聞此事,念在徐圓也曾救過江右數萬百姓,準他留個全尸。找個地方葬下吧?!?/br> 向志明長長地舒了口氣:“下官遵命,陛下宅心仁厚?!?/br> 心里補了句,婦人之仁。 陸清則看出他心里那點小九九,置之一笑,低低咳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刑部。 大半夜的,具體的損失還沒統計完畢,第二日向志明才遞了奏本,檢討了一番刑部此次的失職。 陸清則看完奏本,望向身邊明顯心情更好了幾分的衛鶴榮,微笑道:“損失事小,失職事大,我認為此次刑部尚書向志明當重罰,衛大人以為呢?” 陸清則的反應完全在常理之中。 向志明是衛鶴榮一黨的,陸清則揪住這次機會,痛擊猛打很正常,若他輕飄飄地放過了向志明,那才是有問題。 衛鶴榮打量完他的臉色,頷首:“決策權在陸太傅手里,自然由你定奪?!?/br> 傍晚的時候,乾清宮的小太監又來報喜:“陸大人,陛下醒了,說是想見見您,還有各位大人?!?/br> 一群閣臣頓時也sao動起來,神色各異。 陸清則擱下手里的筆,沖其他人露出笑意:“各位前些日子不是還很急著見陛下嗎?現在能見著了,走吧?!?/br> 衛黨幾人:“……” 他們想見的是昏迷不醒或者兩腿一蹬的小皇帝,不是這個。 陸清則在皇城之內,都是坐轎輦的,這獨一份的特權,連衛鶴榮都沒有,因著所有閣臣都被召見,其他人也頭一次在皇城內坐上了轎輦。 許閣老陰陽怪氣道:“還得是沾了陸大人的光啊?!?/br> 陸清則看他一眼,露出苦惱之色:“許閣老說笑了,我本不想坐的,是陛下顧惜我的身體,非要如此,我若是不坐,陛下還會生氣。這樣吧,不如一會兒許閣老給陛下提提意見,讓陛下取消掉?” 這明惱暗秀的樣子,許閣老氣得胡子發抖:“……” 許閣老雖然還不知道凡爾賽是什么,但已經先嘗過了一回滋味。 陸清則安然地坐了回去。 待眾人到乾清宮,昏睡了幾日的皇帝陛下孱弱得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接見了幾位大臣,隔著層紗簾,能聽到陛下微啞虛弱的嗓音。 心里再期盼小皇帝嗝屁,也沒人敢說出來,眾人假惺惺地表示了下關切欣喜,寧倦則贊賞了一番幾位大臣的忠心cao勞,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陸清則忍著笑,猜寧倦這會兒心里肯定惡心得夠嗆。 在場最情深意切的是馮閣老,其他幾人全在虛假營業,唯一一個不參與演戲的,只有衛鶴榮。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大伙兒互相忍著演完了一場,才慢慢開口,幫著收個尾:“陛下既然醒了,我等也能安心多了,萬望陛下保重龍體,早日康復?!?/br> 寧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他:“多謝首輔關心,朕會的?!?/br> 該表演的君臣戲也表演完了,其余人先回文淵閣,陸清則被單獨留了下來。 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老師嘛,眾人也不意外,提腳就走了。 待人都散了,陸清則看寧倦還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動,哭笑不得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陛下,戲癮還沒過呢?” 寧倦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演得十分投入:“老師,我心口疼?!?/br> 陸清則無情地戳了兩下他的心口:“疼就對了,大郎,該喝藥了?!?/br> 那兩下輕輕的,像是貓爪的戲弄,隔靴搔癢地撓兩下,就倏地又溜開。 寧倦舔了舔發干的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恨不得陸清則再多戳幾下,沉沉地盯著陸清則去門口取藥。 長順正好端著放涼了些的藥來了,見陸清則過來,就順勢遞給了陸清則:“今日也勞煩陸大人了?!?/br> 陸清則剛想應下,頓了頓,發現不對。 寧倦醒著,人好好的,勞煩他什么。 他自個兒喝。 正要轉身回到床邊,陸清則神色忽然一凝,又低頭仔細嗅了嗅,眉宇深深蹙起:“這藥與前兩日的聞起來有些不同,長順,你可是全程盯著煎熬的?” 長順恍然大悟:“哦哦,咱家忘說了,是不同,徐大夫吩咐了,等陛下準備開始‘拔毒’了,就改動一下方子,因毒性寒,所以這次加了些鹿角、參茸、杜仲等藥一起煎的,陸大人放心,咱家全程看著,也試過藥了?!?/br> 陸清則本來是放心了,但后面越聽越感覺不對味。 鹿角、參茸什么的,不是壯……那什么的嗎? 這一碗濃縮的精華下去了,寧倦今晚還睡得著嗎? 但得謹遵醫囑吧。 陸清則端著這碗藥,忽然感覺有點無所適從的燙手。 寧倦等了半晌,沒等到陸清則回來,只好探了探頭望過來,發現陸清則端著藥,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師怎么了?” 陸清則輕咳一聲,決定不提此事,示意長順下去,把藥碗遞給寧倦:“問了問長順,方子稍微改動了一下,喝吧?!?/br> 寧倦眨了下眼:“老師不喂我了嗎?我好虛弱?!?/br> “你現在下了床,走得恐怕能比我跑得快?!标懬鍎t不吃這套,“自己喝?!?/br> 寧倦只好接過藥碗,冰涼的手指似是不經意地蹭過陸清則的指縫,蹭到一絲帶著梅香的溫熱。 陸清則縮了下手指,剛疑心寧倦是不是故意的,寧倦便穩穩拿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個干凈。 陸清則欲言又止:“有什么感覺嗎?” “能有什么感覺?”寧倦玩笑道,“莫不是老師給我端的是碗毒藥?” 不是毒藥,是虎狼藥。陸清則默默想著,挑眉:“若真是毒藥,你怎么辦?” 寧倦眨了眨眼睫:“既是老師端來的,那我甘之如飴?!?/br> 小孩兒嘴還挺甜。 陸清則觀察了下,看寧倦似乎確實沒什么感覺,放下心來。 那么多藥材,中和了一下藥性,鹿角之類的應該加得也不多,沒那么烈性。 “一起用晚膳吧,今兒是中秋,因你病著,也沒cao辦中秋宴,省下了筆錢?!标懬鍎t指了指外頭,“我讓廚房做了月餅,桂花酒是不能喝的,不過泡了桂花茶,去外面走走,悶在屋里這么幾日,很難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