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77節
不過林溪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沒什么安全感,陳小刀雖然嘮叨了點,也是一腔赤誠的善意,倆人推拉了一通,林溪忍無可忍,飛快比劃了幾個手語。 陳小刀蒙蒙地試探猜測,全部猜錯。 林溪氣鼓鼓地拉著他蹲下去,一邊在地上寫字,一邊默默地比劃著手語,教陳小刀認手語。 陸清則饒有興致地觀賞完拉扯全程,悶悶地笑了聲。 被陳小刀帶著,林溪都沒以前自閉了,讓這倆孩子鬧騰,家里也熱鬧些。 說不定林溪能在武國公回京之前,再度開口呢? 陸清則起了身,進屋自個兒換了身衣裳,再出來時手里拿著面具:“我進宮一趟,小刀就不必送我了,陪林溪玩兒吧?!?/br> 陳小刀:“???那誰送您???” 陸清則:“尤五?!?/br> 陸府里的幾個侍衛都是寧倦精挑細選的,平時并不會出來打擾陸清則,在內院掃灑干活兒也尤其麻利。 陳小刀不太清楚這幾人有多厲害,但他清楚侍衛領頭的“尤五”有多厲害——上次他冒冒失失地端著菜沖進來,腳下沒防一絆,差點連人帶菜摔進池子里,尤五一伸手,穩穩當當地連人帶菜全部接住,功夫相當了得。 陳小刀頓感放心:“那公子你今晚還回來嗎?” 陸清則莫名有種要出門,被父母問“今晚留門嗎”的既視感,甩了甩頭把這個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肅然:“自然要回來的?!?/br> 總是留宿宮中,御史的筆都要按不住了。 陳小刀蹲在地上,嘀嘀咕咕:“我怎么感覺懸呢?您進了宮,陛下還會放您回來?” 陸清則戴上面具,不怎么在意:“陛下還會攔我不成?” 林溪眼神迷茫,不清楚這其中有什么歷史。 看著陸清則跨出院子的清瘦背影,陳小刀轉頭道:“看見沒?公子每次進宮,十回有八回都是這么說的,八回有四回被留在宮里?!?/br> 林溪這才曉得陳小刀那個詭異的表情從何來,忍不住露出個笑。 陳小刀含淚鼓掌:“你笑了你笑了!我陳小刀的一世英名,終于保住了!” 陸清則不知道陳小刀是怎么跟林溪說的,陸府離皇城不遠,他坐上馬車,沒等太久,就到了宮門前,遞出進宮的牙牌。 禁軍看過牙牌,立刻放了行。 到乾清宮時,寧倦正在南書房里批折子。 從前寧倦名義上親政,卻被衛鶴榮壓著,奏折都是先送去衛府,批閱過后,再送到寧倦面前,過殘渣似的,把處理過的丟給寧倦。 此番他嶄露頭角,衛鶴榮自然不能再以少帝不懂事為由,做得這么肆無忌憚了,至少奏折大部分都送到了寧倦面前。 但掌握一國的政事,比管理一省的政事要繁雜困難無數倍。 衛鶴榮故意丟來的都是些麻煩的折子。 衛黨翹首以盼,暗中祈禱小皇帝只是花架子,對這些折子無從下手,解決不了問題,最后丟回給內閣,大權便依舊能穩穩掌握于衛鶴榮手中。 不過他們的期盼顯然會落空。 聽到長順通報陸清則求見,埋首于政務中勤奮耕耘的皇帝陛下驚喜抬頭:“通報什么?快讓老師進來!” 陸清則跨進書房,慢吞吞走到書案邊,瞅了眼案頭積累的一堆奏折,習慣性想要拿起,幫忙看看,手伸到一半,指尖一頓,還是收了回去:“聽長順說,你這幾日不眠不休的,也要注意下身體?!?/br> 寧倦敏銳地注意到他細微的動作,頓生不悅。 他知道陸清則只是習以為常地想幫自己的忙,但想看便看了,何必謹慎? 在江右處理公務的時候,他們之間可不是這樣的。 寧倦勉強按捺著不高興,沒有顯露在臉上,起身把陸清則推到自己的座前,按著他坐下去,站在椅背后,兩手撐在桌上,幾乎是將陸清則圈在了自己懷里,撒嬌:“這群廢物點心,芝麻大的事也要上報,眼睛累得慌,老師也幫我看看嘛?!?/br> 見皇帝陛下如此明目張膽,長順看得眼角一抽,使了個眼色,讓書房里伺候的宮人都出去,自個兒也默不作聲退到了門口。 陸清則也有點不自在。 寧倦早就不是能被他抱在懷里念書的瘦弱小孩兒了,變得比他要高大挺拔,雖然只是按著桌子,沒有直接的接觸,但少年的體溫貼著背脊,氣息從耳側拂過,讓他有種被從背后抱著的錯覺。 這個姿勢要說侵略感,倒也不強,但想要起身,也是不可能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被推著坐到皇帝陛下的書房正座上,陸清則頗感不妥,猜出寧倦是什么意思,無奈道:“果果,朝廷奏本和一省的政事不同?!?/br> 一同商量沒問題,但讓他來批奏折,就越界了。 他可不想做權臣。 寧倦喉結滾了滾,一句“那又如何”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其實再清楚不過,陸清則對權力沒什么欲望。 或者說,陸清則似乎對所有東西都沒什么欲望,生殺大權,金銀珠寶,情情愛愛,都和他隔著層距離,當真似九天之上的明月,唯有清輝灑在人間,想要用世俗的手去觸碰,卻甚為遙遠。 這是寧倦最惶恐的一點。 最可怕的不是權欲熏心之人,而是沒有欲望的人,他想要將陸清則牢牢地按在身邊一輩子,卻找不到什么可以引誘陸清則留下來的東西。 只能拼命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送到陸清則手上。 就比如皇帝的這點權力。 他不止要月輝滿身,他還要擁明月在懷。 寧倦低低道:“老師是不一樣的?!?/br> 陸清則看看這浩浩蕩蕩的工作量,又回頭瞅了眼少年眼底的淡淡青黑,還是沒能忍心不管:“把不重要的都交給我來處理吧?!?/br> 寧倦笑了笑,至少他清楚,陸清則吃軟不吃硬。 但他的目的并不是讓陸清則勞累,只是想讓陸清則“擁有權力”,沒有把話題接下去,轉而問:“老師許久不來宮里看我了,突然過來,是有什么事吧?!?/br> 話到最后,帶了幾分寂寥的嘆息。 伴著那一臉的失落,活像是只被主人遺忘在家,以為自己被拋棄了的小狗。 陸清則聽他幽幽怨怨的,哭笑不得:“回京統共不到七日,哪有許久?怎么說得像是寒窯苦等了十八年,你是寧寶釧嗎?” 寧倦被叫寧寶釧也不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王寶釧與薛平貴是夫妻,老師這么比喻……很難不讓他開心。 寧倦越琢磨越喜滋滋,順手拉過椅子坐下來,趴在陸清則身邊,腦袋靠到他瘦弱的肩上,再接再厲:“可是我很想老師,無時無刻都在想?!?/br> 頓了頓,他又低落道:“老師在家中,左有陳小刀,右有林溪,熱鬧非凡,恐怕都想不起我吧,若不是今日有事,也不會來宮里看我。不過老師能來順便看看我,我也很高興了?!?/br> “……” 這小兔崽子,怎么茶里茶氣的? 陸清則越聽越好笑,往他腦瓜上扇了一巴掌,動作輕得像在撫摸,笑罵道:“你一回宮便忙成那樣,我又有些咳嗽,進宮來干什么,打擾你,順便傳染你一起咳嗎?收著點?!?/br> 寧倦適時收起小脾氣,順便小小聲爭辯:“老師來宮里怎么會是打擾我,而且我身體好得很,不會被傳染的?!?/br> 陸清則這回用了點力,拍了下他的腦瓜:“坐直,陛下,你的皇家儀態呢?” 見陸清則又像以往一樣教訓自己了,寧倦的嘴角滿意地勾了勾。 腦袋收回去時,他狀似無意間輕蹭了下陸清則的側頰。 柔軟的發梢先蹭過去,旋即灼熱的呼吸也在他頸側一掠而過,攫取了一抹淡淡的梅香。 陸清則下意識地別開了頭,看寧倦臉色正正經經地坐直了,又感覺是自己敏感,愣了小片晌,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我來宮里,是想與你談談徐恕的事?!?/br> 眼下潘敬民突然翻供,咬死不認,只有賬本卻無書信往來,無法奈何衛鶴榮,反而很容易被衛鶴榮掙脫,半途出什么變故。 衛黨在朝廷人多勢眾,根深蒂固,五軍營指揮使樊煒還是衛鶴榮的絕對擁躉,這股力量太龐大,要想干凈利落地拆除,是不可能的,得先削弱衛黨的力量,再一舉拔除。 五軍營就駐扎在京衛所,扭頭便是京師,樊煒絕對是個大問題,有他在,暫時也不能隨意動衛鶴榮。 不過他們本也沒想這次能直接解決了衛鶴榮。 用徐恕或許能加快點進程。 若不是徐恕在江右的動靜頗大,瞞不過去,他們是想安排徐恕用另一重身份進京的,能讓衛鶴榮少一些警惕。 寧倦知道陸清則在說什么,了然道:“探子上報,衛樵目前病情還算穩定,衛鶴榮并不急于一時,我和老師一樣,也想加快一點速度?!?/br> 他兩指一伸,從堆得滿滿當當的書案間,精準地抽出一封密信,遞給陸清則:“這是徐恕的身世,我覺得可以利用一下?!?/br> 皇家的背調做得十分厲害啊。 陸清則接過來密信,打開一看,眉梢不由微微揚起。 他知道徐恕是梁家收養的孩子,但沒想到,徐恕居然和朝廷也有些關系。 三十多年前,太醫院曾有位姓許的院判,這位許院判醫術了得,負責一位貴妃娘娘的平安脈。 未料那位貴妃娘娘被驚動胎氣,半夜突然生產,大出血而亡。 于是負責請脈,又救人失敗的許院判就遭了秧。 那位貴妃是皇帝的心頭寵,皇帝震怒之下,許院判一家被下了獄,女眷沒入掖庭,男丁悉數處死。 徐恕就是那個漏網之魚。 出事時,他正在江南的外婆家中,官兵抓捕而來,他匆忙逃跑,墜入了江水里。 別說是個小孩兒,就算是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墜入了江中,活下來的可能性也很低微,官兵等了許久見人沒冒上來,便感覺徐恕已經死了,離開報了上去。 但徐恕沒死,他很通水性,九死一生逃出來,被梁家的人救了。 梁家家主與許院判有同窗之誼,頗為交好,眼見許院判一家出事,不忍之下,暗地里收養了徐恕,并把他的姓從“許”改成了“徐”,對外只說徐恕是孤兒,見他可憐,便收養了他。 陸清則看完密信,暗暗搖頭。 “救不了人,你們一塊兒陪葬”——這句話在后世是個被無數人吐槽的爛梗,但在這個時代,從皇帝嘴里說出來,是很可怕的。 先是自己家出了事,后又是師妹被皇帝強行帶走,再是收養自己的梁家被宮中牽連,靜嬪也病死冷宮。 難怪徐恕這么厭惡京城與皇室。 若寧倦不是梁圓的孩子,他恐怕也不會給面子,寧肯被砍了頭,也不會樂意進京幫忙吧。 “徐恕答應了嗎?你準備怎么用?” 陸清則想了會兒,放下密信,眼睫一抬,才發現他看信的時候,寧倦支著肘托著腮,在看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見陸清則抬頭,寧倦也不慌張,淡定地和他對視:“他應當不會有意見,調查此事,也有他自己的袒露。如今過去的線索抹除,徐圓就是徐恕,被梁家收養一事,只有我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