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48節
那張容顏在水洗過后愈發清艷,眼角的淚痣最是增色,閑閑散散地披散著頭發、衣裳也松松垮垮的,卻依舊昳麗難言。 寧倦手腳都不敢亂動,呼吸輕了輕,生怕沖撞了這份驚人的美。 崇安帝雖然修仙問道,但可沒戒色,宮中美人眾多,寧倦小時候到處躲皇后派來的人時,憑借自己人瘦個子小,爬墻鉆狗洞都不在話下,經常逃到各宮各院,見過各地送來的美人。 雖然都會像條野狗一樣被驅逐走。 那些美人環肥燕瘦,千嬌百媚。 但在他眼里,都不及陸清則一根指頭。 老師是他看過最好看的人。 老師真……漂亮。 寧倦的眼睫顫了顫,小心翼翼地按下這個會冒犯到陸清則的念頭,卻忍不住把腦袋抵到陸清則肩上,瞇著眼嗅他的氣息。 陸清則翻看著賬本,感覺自己像在被小狗拱,毛茸茸的頭發蹭著脖子,癢得不行,忍不住拍了下寧倦的背,笑罵道:“像什么樣子,坐直?!?/br> 寧倦自然不樂意,下巴依舊搭在他肩上,試圖引開陸清則的注意力:“這賬本上有潘敬民和衛鶴榮這幾年的交集,但少了往來書信,只得回頭秘密將潘敬民押回京城,送往三司會審?!?/br> 陸清則大略翻完,也沒發現賬本有不妥之處,頷首道:“便多留他幾日性命?!?/br> 賬本到手,也算是解決了潘敬民的事。 寧倦的心情暢快了不少,半瞇著眼,忍不住開始安排之后的事:“等江右的局勢明朗些了,我們就把剩下的爛攤子交給范興言和郁書榮來處理,隨即去江浙給母后祭掃一番,再去老師家里看看?!?/br> 陸清則含笑聽著前半段,本來還沒覺得有什么,甚至聽到母后倆字,還頗為憐惜寧倦。 直到聽到最后一句,才發現事情不妙。 家里?什么家里? 平時在人前惜字如金的少年陛下,在陸清則耳邊還在不停叭叭:“到時候老師帶我去你從小長大的地方轉轉吧,待回了京,往后再想來臨安,恐怕就沒這么容易了?!?/br> 陸清則欲言又止:“……” 小皇帝莫不是要帶他“衣錦還鄉”? 這問題就大了。 原著對小炮灰引線“陸清則”也就三言兩語帶過,哪兒介紹過生平過往,他這些年借用寧倦的人查人,也不敢拿去查“陸清則”的生平。 自己查自己,誰看都有鬼。 陸清則只能不動聲色地靠旁敲側擊,從旁人那里了解點原著陸清則的設定,但原著陸清則高中后曇花一現,死得太早,在京城沒幾個熟人,打探不出什么。 唯一一些有點用處的東西,還是從程文昂那里撬出來的。 但說是同鄉,臨安府那么大,程文昂與原著陸清則上京趕考前也沒交集,了解沒深到那份上。 所以他哪兒知道原著陸清則在哪兒長大的,都去過哪里,家在哪里,認識些什么人! 陸清則想著想著,頭開始隱隱作痛,溫聲打斷寧倦的話:“時候不早,我有些困了,果果,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嗎?” 寧倦耳朵都豎起來了似的,眼睛一亮:“要!” 看小皇帝注意力轉移,開開心心地去整理床鋪了,陸清則長長地松了口氣。 可算是糊弄過去了。 若是寧倦真把他帶回臨安,要他介紹介紹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總不能裝失憶吧? 他對臨安府的那點書面了解,恐怕還沒過目不忘的寧倦深,旁人他還能稀里糊涂地混過去,在寧倦面前露出馬腳,可就收不回去了。 小崽子機敏著呢。 雖然在教導寧倦的過程中,陸清則有意無意地滲透了一些現代觀念,但他是在寧倦的三觀已經初初形成的時候相遇的,再怎么春風化雨,也不可能把一個古代人扭轉成時代的弄潮兒,何況寧倦本身就是個性格略有偏執的人。 若是得知他其實是一縷附身的游魂…… 這種事就算是現代人都不能接受,更何況是古人。 感情再好,也得被抓去跳大神驅邪吧。 陸清則并不想被抓去驅邪,暗暗搖頭,收好賬本,又摸了摸頭發,天氣太熱,他散開這么會兒,都干得差不多了。 再抬頭一看,寧倦已經躺下了,正等著他。 活像擔心被趕出去,趕緊爬上了床似的。 ……怎么越來越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媳婦了。 陸清則捏捏額角,拿著油燈走過去,借著燈光把床邊驅蚊的藥包換了新的,才吹了燈,放下紗帳,趁著月色躺下:“這邊蚊蟲頗多,陳太醫的藥包似乎也不能全部防止,有沒有被叮咬?” 寧倦搖頭:“沒有,老師呢?” 陸清則:“蚊蟲看到你就跑了,哪兒有空來咬我?!?/br> 寧倦忍不住笑了。 官署里的廂房都簡陋得很,架子床也窄窄的,與宮里沒法比。 陸清則雖然清瘦,但并不矮小,寧倦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是小時候那個瘦巴巴的小猴兒了,倆人一起擠在床上,空余的空間就不多了,難以避免接觸。 偏偏寧倦還要裝作悄無聲息地往他身邊挪。 架子床被兩個人的重量壓迫著,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床了,床架本來就有些晃悠,寧倦每挪過來一點,架子床就吱呀吱呀慘叫一聲,在漆黑幽靜的夜里相當清晰刺耳。 陸清則:“……” 這小兔崽子是不是當他聾? 在被蚊蟲叮咬和悶得發慌之間,陸清則選擇了悶得發慌,門窗都關著,畢竟瘟疫肆虐,誰知道漏進來的蚊蟲會不會攜帶著什么病毒。 本來屋里就很悶熱了,現在更覺得自己仿佛躺在個小火爐邊,下一秒就要滋滋冒煙兒烤熟了。 小火爐本爐還毫無所覺,意圖湊過來把它架著烤。 陸清則原本都閉上眼了,又生生被熱得睜開眼。 他無奈地翻了個身,側對著寧倦,得以拉開點距離,修長的食指輕輕抵著寧倦腦門心,把他往邊上推了推:“祖宗,你不熱嗎?” 陸清則雖然怕熱,但他的體溫其實并不高,也不怎么出汗,手指溫涼溫涼的,落在眉心很舒適。 寧倦忍不住輕輕蹭了一下,氣息都是炙燙的,十分倔強:“不熱?!?/br> 陸清則的身體底子太虛,冬天畏寒,夏天畏熱,身體所迫,逼得他想不嬌氣都不行。 這張床這么小,他再往外挪挪就要掉地上了,但總不能把更身尊體貴的皇帝陛下給踹地上去,免得明天的班誰加? 只能忍了忍,劃出界線:“再湊近我就去睡羅漢榻了,你自個兒在床上可勁翻滾?!?/br> 寧倦委屈地癟癟嘴,只好不動了:“下頭的人怎么都不送冰來?也敢怠慢老師?” 他有些惱,因著沒和陸清則一起睡,最近忙昏頭了,竟然忘記注意這件事了。 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自己來。 陸清則順勢彈了下他的額頭:“這兒又不是宮里,大伙兒都忙,沒誰有閑慣這些臭毛病,些許小事罷了,無足掛齒?!?/br> 寧倦知道陸清則說的有些理。 不說鄭垚恨不得劈成八個用,他自己也很想多出幾只手處理事務,從京城帶過來的人,就沒誰是吃著閑飯的。 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陸清則。 身邊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地蹭動,寧倦也翻了個身,側臥著對上陸清則。 屋里一片幽暗,只有從窗外投射進的模糊月色,些許鋪陳到床邊,映得少年皇帝的眼睛幽暗暗的。 陸清則摸了摸他的腦袋:“好了,最近那么累,難得能早點睡了,還不睡?” 寧倦搖頭:“想和老師說說話?!?/br> “嗯?”陸清則笑了笑,“你說,我聽著?!?/br> 寧倦的臉一板:“下次有人敲門,沒有問清身份之前,老師切不可再冒冒失失地直接開門,衣服也要穿好,像今日那般,萬一被圖謀不軌的人看去了呢?” 陸清則沒想到小崽子的這個“說說話”是“說說教”,原本都閉上了的眼再次緩緩睜開,相當不領情:“院子里都是你的人,哪來圖謀不軌的人?” 寧倦聽他不在意的調調,愈發上火,張口就想反駁。 怎么就沒有了? 寧琮不就是那種人? 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又一頓。 但是寧琮不在這地方。 那,哪來的圖謀不軌的……人? 寧倦忽然有點唇舌干燥,目光在幽暗中潦草地描繪了一遍近在咫尺的人優美的輪廓線,不吱聲了。 陸清則感覺他應該是沒話說了,哼笑一聲,翻身躺平。 小混蛋,還敢說教你老師。 寧倦悶了半晌,忍不住又開了口:“總之,老師你總是這般粗心大意的,叫我怎么放心?得一輩子被看顧好才是?!?/br> 陸清則稀奇道:“你還想和老師綁定一輩子?” 寧倦不悅地抿緊唇角:“老師,這是你答應我的,要一直陪著我?!?/br> 陸清則心想我可沒簽訂這永久賣身協議,三度睜眼,扭臉看過去,調侃他:“要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啊,那你不娶媳婦了?” 寧倦毫不猶豫:“不娶?!?/br> “……”陸清則簡直啼笑皆非,“現在說這種話,小心往后臉疼?!?/br> 聽他這么說,寧倦反而覺得委屈:“難道老師也要催我選后了嗎?” “哪有的事,不要冤枉我?!标懬鍎t困迷糊了,敷衍地拍拍他的背,哄了下,聲音逐漸微弱,“你才多大,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以后若是遇到喜歡的姑娘,可不能再這么別別扭扭的了?!?/br> 寧倦又不吱聲了。 他心里閃過無數個模糊的念頭。 喜歡的姑娘? 那姑娘能有老師好看嗎?也能以赤心相待,伴他從受人冷眼恥笑到如今嗎?也能有一副勝雪的好姿容,皎皎如明月嗎? 陸清則沒等到寧倦的回應,感覺自己應當是說服了這嘴硬的兔崽子,呼吸逐漸均勻,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只是到底不耐熱,睡得很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