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34節
不過陸清則一聲也沒吭,上了馬車不久,稍感不適就自覺地裹著被子躺下來睡覺,盡量讓自己休息完備。 本來陸清則是打算自己先去江右看看情況,反正他是個聞名大齊的藥罐子,就算稱病不見人,也沒人會懷疑,但寧倦不放心,就選擇了一起行動。 除了要防備衛鶴榮,江右那一班子肯定也收到了寧倦南下的消息,派人盯著臨安,就怕小皇帝猝不及防殺到江右。 為了不被懷疑,鄭垚、長順、陳小刀等人都得留在臨安的行宮里,替他們打掩護,以糊弄各方耳目——在諸多勢力心目中,寧倦要去江右,必然會帶上鄭垚,以防不測。 所以能用的人不多,他可不能倒下。 晨光熹微時,陸清則從混沌破碎的夢境里醒來,身下的馬車還在巔動著,身上卻沒有太多不適的疲憊感。 陸清則早上總要用很多時間醒神,醒了會兒神,睜開眼皮,才發現他居然是個近乎趴在寧倦身上的姿勢,腰上環著雙手,將他牢牢地摟著。 少年的氣息灼熱,熱烈地籠罩著他,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 這個年紀的孩子身板大多薄弱,但寧倦每日都有鍛煉,看似單薄的身軀覆著層薄薄的肌rou,堅實有力,動作近乎是將他捆在懷里的,緊得讓陸清則有點呼吸不能。 陸清則蒙蒙地抬起眼,發現寧倦還沒醒。 這是怕他掉地上嗎? ……難怪沒覺得太難受。 陸清則的心情一時有點復雜,堂堂皇帝陛下,居然給他當人rou墊子。 馬車的窗簾偶爾被風吹起,漏進幾縷晨光,斜斜打在少年沉睡中的立體五官上,干凈的臉龐陷在半明半暗中,光暗交界處,勾勒出個令人心動的俊美輪廓。 陸清則欣賞了下美少年,怕把體貼的果果壓成果汁了,撐起雙手,想要從寧倦身上下去。 豈料馬車似是滾過了石子,陡然一顛簸,他剛醒來,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咚地又倒了回去,一頭撞在寧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驟地一緊,寧倦輕嘶了聲,從睡夢里被砸醒過來,漆黑的眼眸里濕漉漉的,痛得有些無辜。 陸清則也被撞得頭暈眼花,揉著額頭低吟了聲,哭笑不得:“果果,放開我吧,真要壓壞你了?!?/br> 那聲低吟并不是刻意發出,帶著點痛意的鼻音,隨即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輕擦過耳廓,讓人耳根發麻。 寧倦幾乎是瞬間就感覺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陸清則剛醒來就遭遇場馬車事故,腦子還不清醒,也沒發現什么,游魂似的從寧倦身上飄下去坐下。 寧倦的臉白了白,攥著的拳頭幾乎繃出了青筋,心底有幾絲惶然和厭煩。 雖然這是身體每日的自然反應——但他還是沖撞了老師。 他怎么可以像寧琮那蠢貨一樣沖撞老師。 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寧倦又看了眼陸清則,這才想起陸清則每天睜眼后,總要醒半盞茶的神——陸清則戲稱那是“重啟時間過長”。 那老師應當是沒發現。 恰巧馬車又是一顛。 寧倦扶著額坐起身,冷聲開口:“駕得不穩當,就換個人?!?/br> 這趟倆人秘密出行,只帶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臨安,便悄然帶著一名經驗頗豐的太醫前往江右,只余十人守在倆人身邊,護送他們前去,剩下的人則被打發去尋人了。 ——這五十人并非錦衣衛,而是寧倦從錦衣衛或其他地方挑出來的、最拔尖最忠誠的一批人,平時只藏在暗處,以姓氏與排行稱呼,便是尋常百姓話本子里常言的“暗衛”,混在禁軍與錦衣衛間,跟著南下而來。 此言一出,馬車的平穩度頓時好了不少。 陸清則還懵懵的,便覺下頜一熱,寧倦伸手過來,掰著他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另一只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額角,嗓音還有些初醒的沙?。骸皦翰粔?,老師很輕?!?/br> 這是在回應陸清則之前的那句話。 頓了頓,他又輕輕說:“紅了?!?/br> 陸清則終于醒過神來,敏銳地感覺,似乎從語氣到姿勢,都有點說不清的、曖昧叢生的別扭。 至少這個姿勢,不應該發生在師生之間。 等看到寧倦打開旁邊的暗格,從里面取出盒雪白的藥膏,要往他額頭上擦時,陸清則才恍然大悟,內心唾罵自己。 骯臟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么! 陸清則十分羞愧,瞅瞅寧倦被磕紅的下巴,拿過那盒藥,進行補救:“我也給你擦點?!?/br> 師生倆各自伸手給對方擦藥揉開,一高一矮坐著,視角無意間一交匯,忍不住同時笑了。 外面駕車的暗衛開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鎖,馬車不能走了,可要暫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來的,自然不能一來就暴露身份,但沒有加印的通行證,就只能改道了。 寧倦嗯了聲:“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時間?!?/br> 跟隨的暗衛都是騎馬的,寧倦先下了馬車,過去吩咐幾句,他們便原地生火,將隨身攜帶的干糧拿出來烤。 外頭的條件不比自己家里,陸清則跟下來,隨手折了條楊柳枝,咬開露出纖維,就著刷了牙,又擦了擦臉,打理完了,熱乎的干糧餅子也送了過來。 干糧烤過了也還是很硬,陸清則只能一口一口地磨著吃。 小時候在冷宮里被欺辱冷落時,為了搶口吃的,寧倦甚至和狗打過架,并不嬌生慣養,吃這樣的干糧也沒感覺,但看陸清則跟小貓兒似的艱難進食樣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點熱食來。 陸清則都不用抬頭就猜出寧倦的意圖:“不必?!?/br> 現在派人去打獵處理,再等烤熟,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災,干凈的水很重要。 寧倦蹙著眉,還在猶豫。 陸清則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淚痣在晨光里很惹眼:“上面還有芝麻呢,啃著挺香的?!?/br> 寧倦的心頭猛地一撞,沉默地望著他眼角的淚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無比:“嗯?!?/br> 微涼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過,像被什么東西輕啄了一下。 陸清則默默擦了擦嘴。丟臉。 啃了半張餅,肚子也飽了,陸清則把剩下的用油紙裹著收好:“不耽擱時間了,走吧?!?/br> 寧倦讓大伙兒休息半個小時,主要是照顧他。 但他真沒那么脆弱。 陸清則有點無奈,八成是初遇時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寧倦的童年留下了筆濃厚的陰影,到今天寧倦還覺得他是個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兒那么夸張,沒孱弱到那個程度。 寧倦卻沒有動搖,還板起了臉:“老師,君無戲言,說是一炷香的時間,就是一炷香的時間?!?/br> 陸清則:“……” 你還君無戲言起來了,平時耍賴要我多陪你幾日的時候呢? 寧倦似是聽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點,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撒嬌黏糊:“老師,我累了,想再休息會兒?!?/br> 昨晚寧倦被壓了半晚上,又是在顛簸的馬車里,的確不好受。 陸清則看他一眼,不吭聲了。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眾人整裝待發。 因要改道潛入江右,走的路并不舒坦,需要上山,從一條窄窄的山道上過去,別說馬車了,連馬也過不了。 這幾日江右時不時就是一場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場雨,地上泥濘濕滑,不注意就會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黃泥漿就打臟了靴子褲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難受,踩上去噗嘰噗嘰的。 陸清則和寧倦被夾在中間,寧倦跟在陸清則后面,小心地注意著他的動作。 不過陸清則走得出乎意料的穩當,并不需要特別的照顧。 其中一個年輕的暗衛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眼平日里仙姿玉質、卻又病骨沉疴的帝師大人,不由一愣。 縱使褲腿染著骯臟的泥污,青年的脊背依舊筆挺,側過頭時,風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舊讓人不敢直視。 他忽然隱隱約約有點理解了,陛下為什么會那么敬重愛戴陸清則。 寧倦的眼神沉沉的。 陸清則很干凈,也正是如此,初見之時,他看著那雙沒有任何陰霾的眼睛,才動了惻隱之心,沒有讓他親手殺人。 他很不喜歡別的什么東西把陸清則弄臟。 寧倦的喉結滾了滾,將這股難明的情緒咽了回去。 此前來江右的探子走過這條路,這段時日又往返過數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線,上山沒花太多時間。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好歹還有點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時就不一樣了,未開辟過的山道更加滑溜,從密密的林子里望下去,一片煙雨朦朧,看不清山腳有多遠,稍不注意腳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遠。 前面的暗衛開著路,不時提醒一聲,剩余時間,只有山間的蟲鳴鳥叫、錯雜的呼吸聲與沉默濕噠的腳步聲。 要不是山道太窄,寧倦簡直恨不得把陸清則綁在褲腰帶上走。 來之前設想過道上會難走,但沒想到會這么難走,他心驚膽戰地抓著陸清則的手,生怕他打滑,心里隱隱后悔。 把陸清則留在臨安,等解決了江右的事,他再來接陸清則不好么? 可他又明白,江右這邊,調查清楚情況,快刀亂麻解決那批不中用的東西后,就很需要陸清則的輔助。 而且……他私心里,就是想要陸清則隨時與他在一起的。 內心矛盾的撕扯使得寧倦抿緊了唇瓣,眉頭緊蹙著,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些。 陸清則察覺到了,還以為寧倦是害怕,心里琢磨著這孩子莫不是恐高,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著在一處稍平坦的地方暫歇腳時,扭過頭,眼神溫和,輕輕動了動唇瓣,是一句無聲的:別往下看。 寧倦怔了一下,意識到陸清則是誤會了,長睫低垂,露出個淺淺的笑,點了點頭。 老師怎么這么好。 將近傍晚,眾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來到江右的暗衛早就候在山下,準備好了馬車和馬匹以及新的衣物。 過了這道關卡,還要繼續前進。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沒那么充沛,不會在各個府縣之間也設置關卡——江右要是有那么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個問題。 陸清則和寧倦換了渾身泥濘的衣物,上了馬車,繼續趕往集安府。 走了將近一天,說不累是假的,陸清則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咬著剩下半張干硬的餅子,咽了兩口,靠著邊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寧倦心疼極了,輕輕把他勾到自己懷里躺下,陸清則還沒睡死過去,察覺到動靜,迷糊地呢喃了聲:“我的餅……” 這一聲又把寧倦給逗笑了,他把那半張餅又收起來放好,笑瞇瞇地道:“收起來了,老師放心睡吧?!?/br> 腦袋枕著的雙腿肌rou韌實,并不柔軟,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陸清則側了側頭,呼吸逐漸均勻。 寧倦把外袍脫下給他蓋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衛上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