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18節
第十六章 陸清則按得很仔細。 那雙玉琢般的細白手指看上去孱弱,落下來的力道卻不輕,不疾不徐的,從小腿到膝蓋,手法嫻熟。 寧倦又舒服,又折磨,又心慌,簡直如坐針氈。 陸清則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老人家經常腰酸腿痛,他就學著按,練出來的手法,仰起頭問:“舒服點了嗎?” 這個角度往上看屬實有點危險,寧倦窘迫地往榻上縮了縮,默默點點頭。 見原著里打得主角亂竄、殺人不眨眼的未來暴君可憐兮兮的,跟個小媳婦似的,陸清則忍不住壞心眼地逗他:“躲什么,給我看到,我還能笑你不成?!?/br> 什么笑不笑的? 寧倦耳根發燙,羞惱了:“老師!” 陸清則從容起身,將送到屏風外的干凈衣裳拿過來,遞給寧倦:“自個兒穿好?!?/br> 說完,悠悠散散地離開了。 寧倦坐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渾身緊繃的肌rou慢慢放松下來,臉色的羞窘趨于平淡,所有的情緒在陸清則離開之后,好像就找不到可以存在的理由了。 寧倦自己換好衣裳,步出廂房。 守在外面的侍衛低下頭:“陛下,陸大人在書房等著您?!?/br> 寧倦淡淡嗯了聲,快步朝著書房行去。 等著寧倦的時候,陸清則沏了壺茶。 是今年上貢的明前茶,顏色翠綠,幽香而味醇,寧倦三五不時地差人送東西來,去歲的都沒喝完。 沒等多久,寧倦就來了,他抬頭笑著看過去,話到嘴邊,卻微微頓了一下。 跨入屋內的少年身姿筆挺,換了身亮眼的寶藍色圓領袍,襯得眉目清俊,貴氣逼人,掩去幾分尚存的青澀,可以一窺日后風姿。 上一秒臉上還是生人勿近的冷淡,下一秒又帶了笑,黏糊糊地湊過來:“老師是要考察我的功課嗎?” 陸清則回過神,頷首:“坐?!?/br> 寧倦就乖乖坐了下來。 功課考察時,寧倦一如既往地對答如流,見陸清則露出笑意,趁機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師,過兩日端午,你留在宮里多陪我幾日好不好?” 前幾年端午,陸清則要么舊病復發,要么風寒抱恙,不幸缺席,也沒能進宮陪陪寧倦。 小皇帝一個人在宮里過這樣熱鬧的節日,心里該是很寂寞的吧。 陸清則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 寧倦望著他眼角的淚痣,忽然就無比期待起今歲的端午。 端午當日,一大清早,陸清則艱難地從床上拔起來,換上了沒穿過幾次的朝服。 不把這身衣服拿出來,他都快忘記自己多少也算個一品大員了。 雖然是個虛銜。 朝服穿起來麻煩,還得陳小刀幫忙捯飭。 穿好了,陳小刀退后兩步,上下一打量,夸道:“公子,這身衣服很襯您??!您穿紅色真好看,回頭讓裁縫多裁幾身紅的唄?” “別!”陸清則非常拒絕,“扎眼?!?/br> 陳小刀嘿嘿一樂,沒再說。 反正陛下見到了,肯定也覺得公子穿紅色好看,會讓人送來。 紫禁城內早早就布置起來了,各宮門外擺滿了菖蒲和艾蒿,宮城外停滿了馬車,官員相互攀談著,鬧哄哄一片。 到了地方,陳小刀正左看右看找停車位,就聽輕輕一聲咳,跟他嘮熟了的那位禁軍統領今天當值,目不斜視地指了個空位。 陳小刀喜滋滋的:“多謝多謝,回頭一塊兒喝酒去?!?/br> 十足的交際花。 陸清則坐在馬車內,把玩著面具,笑了笑,將面具戴上。 陸清則在朝中的地位有點特別——要說實權,目前沒有,但要說名聲,卻大得很。 無論是當初登科,還是在眾人緘默之時上諫閹黨,抑或堅持為幼帝講學,暗里推動陛下上朝,都令許多官員欽佩。 雖然更多人覺得他是腦子缺根筋,讀書讀傻了,居然敢挑釁衛鶴榮。 但無論景仰還是嘲諷,的確無人不知這位將幼帝拉扯大的帝師,聽說少帝對他亦是十分敬重信任,師生關系極好,也是一段佳話。 只是陸清則身體不好,很少見他出沒。 陸府的馬車一到,眾人便紛紛看過來,緊盯著馬車,想要見一見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帝師。 掀開簾子的那只手很白,是有些病態的、接近透明的蒼白。 果然身體不好。 這是眾人的第一個念頭。 旋即陳小刀扶著車中的青年走了出來,緋色朝服上繡仙鶴,腰佩玉帶,身子雖單薄,步態卻極穩,站直了,當真如補子上的仙鶴般,靜立如鶴,風姿如月,僅是個側影,也看得出神清骨秀,令人不由期待起來。 然而轉過面來,那張臉上卻戴著一張冰冷的銀面具。 聽說是為了保護陛下,不慎毀了容,面貌猙獰丑陋,所以陛下特許他御前戴面具。 大伙兒后知后覺想起這茬,不由生出了幾分可惜。 具體的滋味說不上來,翻來覆去腦海里也就三個字:可惜了。 ? 怎么一群人圍在這兒。 陸清則下意識摸了摸面具,確認面具是戴好的,然后左右瞅了瞅,想看看大伙兒在看什么。 一眾官員:“……” 方才靜默的氣氛又流動起來,眾人又若無其事地重新繼續笑談著往宮里走。 陸清則吩咐陳小刀回去好好補覺,和來打招呼的官員寒暄兩句,不過兩步,身前又攔來個人,打量著他臉上的面具,哼了一聲。 陸清則看他一眼:“程大人,有什么事嗎?” 這位當初提前告知他蜀王消息的程文昂程大人,這幾年一有機會就會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只要撞見了,必要跳過來,今天表示“我負責的圖紙可是很重要的”,明天又得意“我得了尚書大人賞識”,讓陸清則非常懷疑他是不是剛從小學畢業。 他幼兒園拿到小紅花時,都不興這樣炫耀了。 程文昂清清嗓子,又要來一段即興炫耀,話沒出口,陸清則幽幽道:“你這朝服上的白鷴挺好看啊,比我的仙鶴大誒?!?/br> 一品仙鶴,五品白鷴。 程文昂:“…………” 一句話秒殺。 附近準備看熱鬧的官員們肩膀一抖,默默挪開了腳步。 程文昂噎了幾秒,持續性無能狂怒,頗有點口不擇言:“虛銜有何用處,難道還比得上武國公!” 武國公? 陸清則覺得耳熟,正在思索,長順的聲音就從旁傳來:“程大人,今年端午,武國公也駐守漠北不回來,聽說您與武國公有隔著三十二房的親戚關系,咱家也與有榮焉吶,畢竟咱家本姓程,說不定與你只隔二十三房呢!” 這不陰不陽的調調聽起來實在是太損了,附近幾個官員憋著笑路過。 程文昂徹底繃不住了,氣沖沖地轉身就走。 陸清則悶笑一聲:“長順,嘴力見長啊?!?/br> 長順笑瞇瞇地走到陸清則身邊:“陛下從昨晚就在念著您了,派奴婢來接您?!?/br> 陸清則也不意外,點點頭,跟著長順走。 長順也算是跟在寧倦身邊的老人了,如今品級不低,許多大臣見了都要尊稱一聲長順公公,在陸清則面前倒依舊十分謙卑:“陸大人,要不要告訴陛下?” 指的是程文昂的事。 陸清則笑笑:“不必?!?/br> 程文昂雖成日里酸唧唧的,非要與他攀比不可,但心眼不算壞,閑暇之余也挺有意思。 長順本該告訴小皇帝的,但以他深宮摸爬滾打多年的經驗直覺,總覺得告訴小皇帝后,會有非常嚴重的后果。 所以他選擇聽陸清則的。 ……反正陛下也是聽陸大人的吧。 他惴惴不安地想。 陸清則還在思考武國公的事,一直到乾清宮了,也沒太想起武國公在原文里的戲份,恐怕是他看漏了,只能進行求助:“長順,你對武國公有多少了解?” 提到武國公,長順的語氣都不由帶了幾分敬仰:“武國公是我大齊第一英勇悍將,有史大將軍在,韃靼與瓦剌只能老實俯首稱臣呢!不過老將軍已經多年未歸京了,奴婢以前聽說,似乎是因為……” 沒等他說完,少年清朗的聲音就從旁插入:“老師想了解武國公,問朕豈不是更好?” 陸清則還沒到,寧倦就跑到乾清宮外翹首以盼了。 見到一身緋袍的陸清則,他眼睛亮起,幾乎可以想象出摘下面具后,這身緋袍會襯得那張面容何等的明艷。 陸清則抬首,也看到了穿著十二章紋袞服的少年天子。 他身體太差,前些年都免于上朝,進宮時寧倦見他又只穿常服,這還是少見地看到寧倦穿袞服的樣子,已然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尊貴模樣。 陸清則含笑打量了兩眼。 寧倦不由自主地將腰板挺得更筆直。 常人都不敢直視天子,更何況是上下打量,但陸清則的目光,總叫他有點緊張無措。 片晌,陸清則彎了彎唇:“那就有勞陛下解惑了?!?/br> 他臉上其余的地方都被面具遮擋著,唯一露出的嘴唇就格外顯眼。 寧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微微翹起的嘴唇上,只覺薄紅如春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