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9節
大齊建立前期,皇帝的膳食都是光祿寺負責,但光祿寺做的飯菜實在是太難吃了,也只有節儉成性的開國皇帝不嫌棄。 所以忍無可忍的皇帝們在乾清宮里自有內廚,太監們大多沒有其他念想,在吃食方面就極盡鉆研,味道相當不錯。 陸清則身體不好,胃口也欠佳,往日吃兩口就擱下筷子了,今天上了道開胃的糟瓜茄,忍不住就多吃了點。 寧倦默默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埋頭吃飯。 陸清則擱了筷子,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小家伙。 衛鶴榮也不至于克扣吃食,小皇帝這段時間好好吃飯,瘦巴巴的小臉上養出點嫩呼呼的小奶膘,長長的睫毛低低蓋著,一雙眼又黑又亮,愈發漂亮得像個瓷娃娃。 陸清則忍不住琢磨,等解決完內憂外患,說不定他可以找個喜歡的姑娘成親,要是能再生個這么漂亮的孩子,就更完美了。 他不著邊地思索著,被盯了好一陣的寧倦忍無可忍開口:“你盯著朕看什么?” 陸清則眼褶微彎,是個笑:“看陛下生得十分可愛?!?/br> 寧倦從小吃夠了宮人的冷嘲熱諷與鄙夷虐待,自然不會有人對他說這種話,眼睛一下瞪得溜圓,耳根也熱起來,憋了半晌,只吐出一句:“放肆!” 小孩子真好玩。 看他一副局促的樣子,陸清則在心里忍著笑:“臣知罪?!?/br> 寧倦羞惱地瞪他一眼。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看出來了,陸清則雖然滿口君君臣臣、知罪萬死的,可實際上對他壓根沒有半分尊卑帶來的恭敬。 但與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和宮人不一樣,陸清則就真的只是……把他當做個單純的小孩兒來看待。 愈發膽大包天了。 有點不爽。 但也沒有討厭的感覺。 用完午膳,太醫來給陸清則診脈,開了新的方子。 陸清則忠勇上諫、遭閹黨迫害,朝中也有人對他十分敬佩,比如這位太醫,看他氣弱的樣子,忍不住又多叮囑了兩句:“陸大人傷了底子,切勿多思多慮,好好修養才是?!?/br> 長順極有眼色,親自送了太醫,又拿著新方子去抓藥煎熬。 陸清則當著小皇帝,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新藥,心里噦了下。 比陳小刀抓的藥還苦。 晚膳的時候,陸清則發現桌上又有道糟瓜茄。 他不由自主地瞅向寧倦。 小皇帝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的,注意到他的視線,還抬頭瞪了一眼:“做什么?” 陸清則悠悠道:“沒什么,只是忽然想吃糖蒸酥酪了?!?/br> 寧倦下意識地看向長順。 就聽到對面一聲悶悶的低笑。 寧倦攥緊了玉石筷:“……” 陸清則無辜地眨眨眼:“陛下愣著做什么,吃菜吃菜,多吃點,長高高?!?/br> 長順咽了口唾沫,默默往角落里又縮了縮,無比慶幸小皇帝沒有讓人布菜的習慣。 陛下可不是什么軟糯好拿捏的脾氣,未來必定大權得握,煊赫留名。 陸大人真是……太大膽了。 乾清宮里有許多暖閣,陸清則暫住的那一間離小皇帝的不遠。 夜色徹底落了下來,白日里的一點暖意被驅散,春日復蘇,地龍早就停了,炭盆也收了,暖閣里冷冰冰的。 陸清則的體質極為畏寒,湯婆子冷下來后,好似把被窩里的熱意也全部吸走了,手腳依舊像塊冰,怎么都焐不熱。 這會兒整座宮城都靜寂下來,鴉雀無聲,陸清則冷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能爬起來,抱著湯婆子,想出去找值夜的內侍幫忙灌熱水。 一出門,正好撞上個內侍,瞧著有幾分眼熟,是乾清宮里當差的。 介于上輩子的經歷,陸清則養成了一副古井無波的心態,泰山崩于前也色不改,別說是內侍,就是突然跳出個深宮鬼來也嚇不著他。 他平淡注視著對方:“這位公公,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屋前來是想做什么?” 內侍也沒想到直接就和他撞上了,嚇了好大一跳,拼命比噓:“陸大人、陸大人小點聲,切莫讓人聽見了!” 看他既不像來行刺的,也不像是偷雞摸狗的,陸清則挑了下眉。 內侍笑得諂媚:“奴婢是受貴人之托,來給您送點東西的?!?/br> 陸清則隱約猜到了幾分。 果不其然,內侍從懷里掏出塊和田白玉玉佩,附上一條絲帛,上面寫著幾行字,外頭沒點燈,看不清具體寫了什么。 “那位貴人說,這只是點小禮物,若是大人愿意收下,以后奇珍異寶,任君挑選?!?/br> 陸清則裹緊了大氅,懶懶靠在柱子上,隨手接過那塊玉佩。 雕工精致,質地潤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又捻起那條絲帛,瞇著眼哼笑道:“行啊,我收下了?!?/br> 內侍眼底的鄙夷之色一掠而過。 白日裝得一副清高模樣,果然也是這般貨色。 又聽頭頂傳來聲淡淡的問話:“那位貴人還說了什么?!?/br> 聽到他這個語氣,內侍才感到有些不對,偷偷抬頭看了眼,對上的目光如霜如雪,冷冷的。 他的冷汗不知不覺就冒出來了,明明知道面前是個走三步都要喘一喘的病秧子,嘴唇卻不知為何抖了抖:“貴人說,陸大人跟著小……跟著陛下……” 后頭的話音卻越來越低,說不出口了。 前頭忽然響起道嗓音:“跟著朕,什么?” 寧倦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半邊臉掩在黑暗中。 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內侍的臉色刷白,砰地跪到地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小皇帝面無表情地走到陸清則身邊,重復:“寧琮說,跟著朕,什么?!?/br> 那副姿態語氣太過瘆人可怕,極具壓迫感的目光籠罩下來,全然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能散發出來的,內侍簡直肝膽俱裂,哐哐狂磕頭,不敢吱聲。 寧倦平靜地點了下頭:“看來你是想死?!?/br> 聽出這一聲里的殺意,在透頂的恐懼之下,內侍脫口而出:“蜀王殿下說,跟著陛下,陛下是滿足不了陸大人的!” 陸清則:“……” 寧倦:“……” 內侍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砰砰砰磕得更猛了,腦袋都磕破了,邊磕邊哭,口齒不清地求饒。 陸清則噗地嗆到了。 這蜀王當真滿腦子都是下三路,這都什么跟什么,居然能把他和寧倦這小崽子聯想到一起! 寧倦陰鷙地盯著地上的內侍,聽到陸清則破功的聲音,惱怒地扭頭看他:“你還笑?” 陸清則立刻握拳抵唇:“咳,陛下,你準備怎么處理?” 動靜太大,這會兒值夜的宮人紛紛趕了來。 寧倦眼中浮動著殺氣:“來人,將這不忠之仆拖下去,杖刑五十板,若是打完還有氣,丟去浣衣局?!?/br> 電視劇里動輒五十一百大板,打完了人擦個藥就沒事了,但實際上五十板子打完了,人還能活著就是運氣不錯了。 若是死了,就是活活疼死的。 內侍渾身一軟,頓時失了力氣。 長順使了個眼色,讓人把人拖下去,清清嗓子,略微尖細的嗓音里滿含警告:“都看見了?但凡對陛下有不忠之心,就是這個下場!” 上次偷盜一事后,乾清宮就借口換了批宮人,都是長順仔細挑選進來的,頭一次見小皇帝出手,噤若寒蟬,紛紛應是。 寧倦沒有多分眼神給其他人,揮揮手示意人都退下,皺眉看著陸清則手里把玩著的玉佩:“你還拿著做什么,別告訴朕,你當真要收下?!?/br> 陸清則歪了歪頭,笑得靈黠:“為什么不收?” 寧倦本來壓下去一點的火氣又騰地竄了上來:“你缺這點嗎!你還真想當寧琮的禁臠?!” 陸清則掐了把他的臉,沒好氣:“胡說什么,這玉佩上有蜀王府的標志,留著有用?!?/br> 寧倦更火了:“有什么用,他送你這帶著標志的玉佩,就是讓你收下了當他的人,叫人看見了都解釋不清!” 陸清則一時也說不上能有什么用,但直覺告訴他留著必然有用,看小皇帝只穿著單薄的寢衣就跑出來了,伸手一摸,果然渾身冷冰冰的,撈著他往暖閣里走,語調依舊松松懶懶的:“哪兒來那么大火氣?!?/br> 寧倦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么大火氣。 但只要一想到寧琮覬覦著陸清則,想把他搶走,指不定腦子里還裝滿了對陸清則的腌臜意yin,他就壓不住地想發火。 暖閣里點了燈,亮堂許多,陸清則把寧倦塞進被子里焐著,小皇帝頓時一個激靈:“你被子里怎么這么冷?!?/br> 陸清則暗道失策,干脆自己也鉆了進去:“擔待一下,氣虛體寒,沒辦法?!?/br> 清冷的梅香與微苦的藥味籠罩而來,寧倦不自在地動了動,往邊上挪了挪。 陸清則也沒在意,把攥了半天的絲帛展開,看看寧琮都寫了些什么狗屁玩意。 定睛一看,果然是狗屁玩意。 “今見陸郎膚如凝脂,特贈羊脂美玉,相得益彰,若有機會共賞把玩,此生無憾矣?!?/br> 陸清則被油得眉毛挑了下,不咸不淡道:“看來他要帶著遺憾進棺材了?!?/br> 聽到這句,寧倦差點又躥起來的火才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他忍不住看向陸清則的手。 那雙手的確十分漂亮。 每一根手指都如蔥白竹節般,根根修長,白如美玉,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脈絡,竟不比羊脂美玉失色。 寧倦就這么愣愣地看著那只手捏著絲帛的一角,抵向燭火邊,火舌燎起,瘦長的手指動作不緊不慢,透出幾分從容優雅。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么,寧倦勃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