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5節
小孩兒生得好看,笑起來就顯得尤其甜,跟一勺金黃濃稠的蜂蜜似的,可惜這笑意就像一捧雪,轉瞬就化了,快得像陸清則眼花了。 他笑了笑:“明日臣也會準時進宮講學,陛下別忘了完成課業?!?/br> 小皇帝也沒要送他的意思,昂著小腦袋略微一點:“下去吧?!?/br> 陸清則沒麻煩長順帶路,獨自離開了乾清宮。 走至半途,忽然被一隊侍衛攔住了,語氣還算客氣:“陸大人留步,請隨我們來?!?/br> 宮里遭受大清洗時死傷無數,親軍都指揮使司彼時認閹黨叫干爹,清君側后,宮內就換成了五軍營的京衛與錦衣衛一同巡守,而五軍營指揮使與衛鶴榮素來交好。 顯然是衛鶴榮要見他。 陸清則早就料到了,一句話也沒問,跟著這隊侍衛走。 見他這么配合,對方也有點驚訝,不過沒多說什么。 走了會兒,到了文淵閣,這隊侍衛便不動了。 陸清則做好了心理準備,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原著暴君前期最大的敵人衛鶴榮正坐在書案前。 出乎意料的,這位反派中的反派看著像個白面書生,模樣并不jian猾,看著陸清則時,甚至帶著點笑意。 唯有眼底不經意露出的絲絲陰冷,才昭顯了他的本色。 陸清則不敢大意,行了一禮:“下官見過衛首輔?!?/br> “陸太傅何須多禮?!毙l鶴榮打量了幾眼陸清則,“坐?!?/br> 陸清則站久了手腳冰涼,也沒客氣,拉過椅子就坐了下來。 衛鶴榮面帶關切:“陸太傅身體可好些了?聽說今日太傅去給陛下講學了,如何?” 陸清則心道,果然是來問這個的。 他面上露出幾分遲疑,片刻后,從懷里講小皇帝之前默寫的那一篇《論語》遞給了衛鶴榮,微微嘆了口氣:“陛下……不怎么坐得住,下官讓陛下對著書抄寫,抄了整整一下午才抄完這點……” 衛鶴榮接過那張爬滿了互相打架的字的紙,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下。 通篇的字亂七八糟的,筆畫凌亂,稚嫩笨拙,比起寫字,更像是照著畫的,許多構架稍微復雜一點的字,干脆就涂成了個墨團。 陸清則垂著眼睫:“下官聽說陛下從前沒進過學堂,快十二歲了才開始學寫字,或許是還不適應吧?!?/br> 涂成一團的字是他干的,為了不被衛鶴榮警惕,只能犧牲下小皇帝的口碑了。 原本因小福子溺死而生出幾分懷疑的衛鶴榮一下就笑了,慢慢道:“陛下年紀尚小,縱然不好學,也莫要逼著他,孩童天性罷了?!?/br> 陸清則臉露愁色,沒有應好與不好。 衛鶴榮也不在意,這位年輕的狀元郎性格清正古板,直得甚至有些天真,不然也不會在閹黨勢大時冒死上諫,蠢了點,不過這副活不過三年的樣子,留著也不礙事。 他隨意翻開本奏折,不再關注陸清則:“陸太傅辛苦,早點回去歇著吧?!?/br> 這一關是過了。 陸清則心里松了口氣,拱了拱手,慢吞吞地轉身離開。 出了皇城,就看到陳小刀這社交牛逼癥又蹲在禁衛軍邊上拉家常。 陸清則驚奇地發現,昨天那位禁衛軍統領還面無表情的,今天已經不由自主地被陳小刀給嘮進去了,在陳小刀看到陸清則停住話頭時,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遺憾。 牛逼。 是位人才。 上完課又應付衛鶴榮,陸清則上了馬車,有氣無力地閉上眼,在心里規劃明天的教案。 正好也到散值的時候了,大道上能看到其他京官的馬車。 陸清則昏昏欲睡之時,外頭忽然傳來道聲音:“哦?陸府的馬車,里面可是陸清則陸大人?” 陳小刀被人擋著,不得不停下馬車。 擋著道的是個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以他有限的認知,只知道這應當是個正五品的官員。 這半路攔車的一幕讓附近不少人看了過來,耳尖聽到的,都紛紛住了腳。 畢竟陸清則這個名字,去歲兩次轟動了整個京城,第一次是風光無限高中時,第二次是得罪了閹黨被下獄時。 眼下小皇帝形同傀儡,衛首輔一手遮天,他居然還敢入宮講學。 在眾人基本都為了保全自身緘默時,陸清則的這個立場實在有點尷尬,大部分人都存著點看好戲的心思,也對陸清則十分好奇。 眾目睽睽之下,沉悶的幾聲低咳聲后,馬車的簾子被一只雪白瘦長的手輕輕掀開了一角。 縱然天色暗淡,那手卻白得能發光似的,好似一塊渾然天成的羊脂美玉,極為吸睛。 聽說陸清則的容顏極盛。 懷揣著好奇之心的眾人伸長了脖子,陸清則卻沒有從馬車里出來,只掀開了一小角,從馬車里傳出不高不低的嗓音,和緩微?。骸斑@位大人,有事嗎?” 其他人礙于角度看不到,攔路的年輕官員卻看見了。 馬車中的人容色病懨懨的,卻依舊耀眼,如一朵雪白優曇,綻放著驚心動魄的美。 聽到陸清則的話,他不陰不陽地扯了個笑:“陸大人貴人多忘事啊,轉頭就把我這個同鄉給忘了?!?/br> 同鄉? 陸清則認真思考起來,原著有這么個人嗎? 程文昂看他沉思的樣子,終于繃不住了:“你少狗眼看人低了,我來只是告訴你,我如今擢了工部郎中了,并不比你差多少!” 狀元郎天子師算什么,在如今的情勢下,不也是個虛名。 他正憤懣著,陸清則也艱難地想起來這是誰了。 程文昂在原文里出場次數不多,和他算是同鄉,殿試排名也不高,因此對高中狀元的陸清則嫉恨得咬牙切齒,在原著里只是個邊緣人物。 陸清則實在沒什么精力,思考得差點昏睡過去,氣若游絲道:“啊,這樣嗎,那你真是太棒了,繼續努力?!?/br> 程文昂:“……” 陸清則比以前還過分了!連正眼都不看他了!語氣還敢那么輕飄飄的! 忙碌了一天的官員們不覺得累了,高端的休息方式只需要簡單的吃瓜,眾人恨不得搬個小凳子來嗑瓜子。 程文昂忍了又忍,才忍下爆粗口的沖動,盯著陸清則那張過于惹眼的臉,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你還不知道吧,蜀王殿下就要到京城了?!?/br> 崇安帝駕崩,作為親兄弟的藩王自然有正當理由歸京。 程文昂忽然提及蜀王,并不是因為陸清則和蜀王有仇,而是因為……蜀王有寡人之疾,尤好南風。 陸清則這禍水模樣,給蜀王看到了,那個傀儡小皇帝有本事護得??? 程文昂內心冷笑,等著看陸清則慌亂的表情。 陸清則徹底抵抗不住困意,眼皮耷拉下來,在半夢半醒間思索:蜀王是誰? 陳小刀扭頭看了眼,小心地把簾子放下來:“我家公子睡著了,你沒事吧?沒事就讓讓?!?/br> 程文昂又是一陣無能狂怒,怒瞪著馬車,氣勢洶洶地橫跨一步。 讓開了道。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這孩子缺德。 小皇帝:quq??? *寡人之疾:好色。 第五章 熱鬧落幕,看夠熱鬧的眾人也四散了,雖然好奇馬車里的人到底長什么模樣,但一想到壓在頭頂沉甸甸的衛首輔,還是沒幾個人敢上來說話。 陳小刀心里直樂呵,繼續趕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睡不安穩,陸清則很快又從顛簸里驚醒,揉了揉太陽xue,茫然問:“方才那人呢?” “被公子你氣走啦!” 陸清則:“?” 他干什么了? 陳小刀怕陸清則又睡著,和他聊起天:“公子,方才我看到了個熟面孔呢?!?/br> 陸清則:“嗯?” “我去善仁堂給您拿藥時見過幾次那人,聽說姓范,拿藥的張大夫說,他賒了好幾次賬了,沒想到是個官兒啊,當官的也那么窮嗎?” 大齊的開國皇帝草莽出身,當上皇帝后過得也十分清苦,獨苦苦不如眾苦苦,所以朝臣的俸祿并不高,尤其是品級低的小官,如果不貪油水,日子也就是勒勒褲腰帶能過的水平。 所以這也導致貪官污吏如殺之不盡的蝗蟲,原文里寧倦為了整治幾乎被蛀空的大齊,花了不少心思。 正好也到了陸府,陳小刀掀開車簾,麻利地給陸清則披上大氅,小心扶他下車,邊繼續嘚啵嘚啵:“張大夫說,那個范大人他娘好像是染了什么病,天天都得喝藥,為了拿到藥,上次都給張大夫跪下了,嘖嘖,大孝子啊……” 陸清則動作一頓,緩緩扭過頭:“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陳小刀撓撓頭,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乖乖地又說了一遍。 陸清則琢磨著,笑了笑:“沒想到是這么解決的……小刀,這回得多謝你了?!?/br> 眼前倏然一亮,陳小刀微微睜大了圓溜溜的眼。 公子笑起來可真是好看啊,那什么回頭一笑……粉黛沒顏色! 開春清寒,陸清則怕冷,裹緊了大氅,走進陸府大門,低聲道:“你派個人去善仁堂盯著,若是再看到那位范大人去買藥,就送些銀錢給他?!毕肓讼?,又改口,“不,就買下他需要的藥材送給他?!?/br> 直接送銀錢,多少有些輕浮,八成會被拒絕。 陳小刀眨眨眼,敏銳地察覺到陸清則不是單純地伸出援手,但很聰明地沒追問:“是,公子?!?/br> 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陸清則的心情頗為不錯,強撐著精神,用完晚膳喝了藥后,又教陳小刀認了些字。 結果當晚就樂極生悲。 大概是獨自從乾清宮到宮門那段路吹了風,陸清則躺下沒多久,渾身突然忽冷忽熱,不多久就發起了燒,吐得不行,天微亮時才安穩地灌下了一碗藥,恍恍惚惚睡過去,神智時醒時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