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2節
陳小刀:“……” 正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了沉重的撞鐘聲。 暮色蒼茫中,古鐘渾厚的聲響拂遍燕京,響徹每一個角落。 陳小刀嚇了一跳,惶然地望向外面:“這是……” 喪鐘。 崇安帝終于過完了他離譜的一生,夢想成真升天了。 陸清則精力耗盡,再次昏睡過去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那位素未謀面的太子學生三天升兩級,現在晉級為皇帝了。 新帝登基,改年號為盛元。 崇安帝剛駕崩,后事有的忙,宦官之亂沒完全去除,登基大典頗為簡陋,衛首輔不再是一人之下,而是單單萬人之上的權臣了。 小皇帝形似傀儡,他本人都沒幾個人在乎,更別說在意陸清則的。 偌大的陸府除了陳小刀外,只有幾個掃灑仆役,也沒人知道陸清則醒來,因此登基大典陸清則也沒去參加。 他斷斷續續地又昏迷了幾日,才養好了點精神,好歹是能下床走兩步了。 上天眷顧,重活一次,陸清則實在很不想蹚渾水,清醒來后把玩著特賜的進宮牙牌,凝神思索。 衛首輔在原書里貪污受賄、構陷忠良、草菅人命,是個不折不扣的jian臣,他當然不想與這種人為伍。 小皇帝放到現代還是個小學生,他努力努力,要擰正乖戾的性子,抑制黑化的苗頭,應該也不難? 想到這里,陸清則又回想了一遍全書。 他一目十行地翻完,不少細節都錯漏了,好在記憶力不錯,一下就想起了一個關鍵點。 暴君寧倦登基不久后,在御花園中不慎跌入池子,差點淹死,附近一個小太監不顧危險,將他救了出來,自此小太監也成了他當時唯一肯信任的人——雖然后來也被他宰了。 春寒料峭,小孩體弱,救是救回來了,卻落下了終生的病根,身子骨一直不行,也是因此,后面主角與暴君對峙之時,暴君才會先撐不住,二十多歲就早早病逝。 書里只提了一筆,陸清則看得潦草,努力思索了會兒,記得那個日子是…… 盛元元年,三月初五。 陸清則輕松把玩著牙牌的指尖一頓。 今日就是三月初五。 他臉色稍變,叫來陳小刀:“立刻備馬車?!?/br> 陳小刀不明所以:“公子要去哪兒?” “進宮!” 第二章 陸清則這宅子是高中狀元后先皇賞賜的,離皇城很近。 馬車轆轆往皇城行去,陸清則本來就一堆暗傷,被顛著非常痛苦,長痛不如短痛,探頭虛弱道:“再趕快點?!?/br> 陳小刀立刻彎道超車。 陸清則勉強保持自己的的思維別被晃散了,繼續思索原文內容。 原文里的暴君寧倦對待敵人手段極為冷酷殘忍,對忠誠自己的人,雖然不怎么報以信任,但也不會無緣無故就把人殺了,那個從池子里把他撈出來的太監是怎么回事? 肯定還有別的地方有提及。 陸清則有點后悔看得太草率,皺眉思索著,終于在馬車停下前,想起了書里另一處寥寥的幾字暗示。 那個小太監名為小福子,是衛首輔安排的人。 寧倦會掉進池子里,就是小福子推的! 陸清則心口又是一跳,馬車停下,陸清則是太傅,又有進宮牙牌,禁軍檢查了牌子,便放他進了皇城,但陳小刀卻是不能進去的,更不能在宮中坐馬車。 陸清則只好獨自拖著一步三喘的病軀,飛快進宮。 宦官之亂和清君側兩撥清洗下來,再加上老皇帝賓天前,秉著獨死死不如眾死死的念頭,賜死了一大批后宮嬪妃,皇宮里新人還未補上,宮道上很是清冷,走了會兒,陸清則才遇到個小黃門。 他不認識對方,對方卻認識他,行了個禮:“見過陸太傅?!?/br> 陸清則臉色慘白,扶著墻緩了口氣,嗓音發啞地直接問:“這位公公,陛下現在在哪兒?” 小黃門偷偷打量著他的臉,面上帶著笑:“今兒天氣不錯,陛下想去御花園看看,現在應當是過去了,陸大人若想見陛下,現在正好?!?/br> 時間緊急,陸清則立即將出門時匆匆塞進兜里的銀子拿出來,塞到他手里:“我對宮中的路不熟,煩請公公帶路,盡快,越快越好?!?/br> 小黃門掂了掂銀子重量,笑得真切了幾分:“陸大人哪里話,請隨小的來,小的知道怎么抄近路過去?!?/br> 見陸清則走路吃力,小黃門還主動攙著他,動作不緊不慢的。 陸清則焦急不已,心頭哐哐直跳,就怕走到半路,就聽到大呼小叫的“陛下落水了”的聲音,忍無可忍道:“可以走快點嗎?” 小黃門回想了一下銀子的重量:“……好的?!?/br> 速度果然加快了點,陸清則抿了下唇,心思急轉:“這位公公是陛下身邊伺候的嗎?” 小黃門嘆氣:“小的才進宮不久,沒資格在陛下身邊伺候,只在幾位公公手底下做事,陛下身邊伺候的是福公公,陸大人等會兒就能見到了?!毕肓讼?,看陸清則這副隨時咽氣的樣子,忍不住又悄聲提醒,“福公公脾氣不好,弄死許多宮人了,對朝臣也不甚恭敬,陸大人可得仔細點?!?/br> 果然是小福子。 陸清則輕吸了口氣,走得更快了。 小黃門疑惑地掃了眼陸清則。 這位太傅看著病歪歪的,恐怕在獄中脫了層皮,身子還沒養好就跑進宮,也不知道急個什么。 御花園內。 寧倦屏退了一群太監宮女,獨自坐在荷花池邊的巨石上。 初春剛至,荷花池內還是一片枯槁,宮中大亂,花匠也沒心思打理,整個御花園竟無一絲春色,蒼涼得很,其實沒什么可看的。 唯一的可取之處是這里夠清凈。 寧倦黑黝黝的眼底升起了淡淡的厭煩。 從老皇帝想起他這個在冷宮里茍活了十來年的兒子開始,他身邊就堆滿了林林總總的人,每個人看著他的神色都各異,輕蔑、鄙夷、看戲、漠然,然后以一副看似恭敬的笑臉來遮掩,以為他不懂。 但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宮里不受寵的皇子活得甚至不如下人,更何況他母妃得罪了皇后,寧倦能活到現在,對旁人的情緒感知尤為敏銳。 他是老皇帝不得已的情況下封的儲君,從封太子到登基,前后不過十來天,匆忙得就像走個過場,如今衛鶴榮是內閣首輔兼吏部尚書,大權在手,更沒人在意他這個傀儡皇帝的死活。 寧倦抿了抿唇,小臉發沉。 他正出神,后面忽然傳來聲厲喝:“大膽,你想做什么!” 寧倦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一歪,眼看著就滑向了荷花池內,身后陡然一暖,他被人往后一抱,隨即貼來一股暖融融的氣息,似是梅香,還夾雜著幾絲苦澀的藥味。 另一頭,跟著一起過來的小黃門死死抱住了意圖不軌的小福子,尖聲叫:“福公公,這可是你逼我的!” 說著,悶頭一頭撞去,砰地一記頭槌,愣是把還在掙扎的小福子給砸暈乎了。 陸清則抱起小皇帝時還有點詫異。 按書里的發展,這孩子怎么說也是十一二歲了吧,怎么輕飄飄的? 他一副病軀,抱在懷里居然也沒覺得太沉。 對待一言不合成長路線就可能是暴君的小皇帝,陸清則秉承輕拿輕放原則,小心將他放下,半蹲下來,和聲道:“臣救駕來遲,陛下沒事吧?” 寧倦回過頭,視線好似撞進了一片柔軟的春色中。 趕到御花園見到躡手躡腳靠近寧倦的小福子時,本來疾步走了一路,已經沒了力氣的陸清則,最后幾步是用跑的。 蒼白如紙的臉龐因為這個舉動浮上了幾絲潮紅,略淺的眼眸也水亮一片,喘息未勻,活像個琉璃做的脆弱美人燈。 他氣質疏淡,偏生眼尾濃勾上翹,尾尖一點淚痣,硬生生在這副病容里勾勒出了一分艷色。 寧倦僵了一下,后退幾步,謹慎地盯著他:“你是誰?” 被打量的同時,陸清則也在打量他。 面前這小孩兒瘦巴巴的,骨頭伶仃一小只,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樣子,連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小奶膘也沒有,想必在宮里沒少吃苦。 那張小臉生得倒是十分可愛,五官俊秀,玉雪團團,眼眸黑亮亮的,干凈漂亮得像個糯米糍,兩道細細的眉輕蹙著,叫人看了就心疼。 注意到寧倦眼底明晃晃的不信任,陸清則有點無奈。 小家伙正是最惶恐無助的時候,還得先獲取信任。 趕得太急,喉嚨如火灼般,陸清則干咽了一下,語氣倒還是很舒緩:“臣是陸清則,先皇任命臣為您的太傅,前些日子在昏睡之中,還沒來得及見過陛下?!?/br> 寧倦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這就是那個年輕的狀元郎? 聽說衛鶴榮頗為惜才,派人與他接觸了數次,今日這一遭,會不會是衛鶴榮為了讓他信任陸清則安排的? 兩人互相地試探打量著,那邊的小黃門又嗷了一聲:“陛、陛下,陸大人,咱能先處理下這個嗎!” 小福子的勁道十分驚人,被發現后驚慌失措,想要逃走。 小黃門拼死抱著他在地上滾了幾圈,臉都被撓花了。 陸清則這才想起這位嗷嗷叫的背景音,望向在地上滾打的兩人:“陛下應當猜出來這是誰派的人了吧?!?/br> 小皇帝長長的眼睫閃了閃,狐疑地迅速瞥了他一眼,板著臉沒吭聲。 雖然寧倦是個沒有任何靠山,年齡尚小,曾經還在冷宮中渡過十幾年,沒有接受過帝王教育的皇帝,但衛鶴榮依舊對他帶有三分防備。 今日寧倦被推進寒冷的池子里,無論是落下病根、發燒變傻還是因此而恐懼生根,都對衛鶴榮十分有利,就算是死了也無所謂。 但問題是,縱然明晃晃地知道小福子是奉誰的命令而來,也不能和衛鶴榮撕破臉皮,目前無論是寧倦,還是陸清則,都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其他人就更別說了,滿朝文武,沒幾個把小皇帝放心上的。 陸清則盯著終于被小黃門猛踹一腳肚子弓下腰被制住的小福子。 他們不可能放小福子回去。 今日若不是他來得及時,稍有不慎,寧倦都很有可能會溺亡——古代不比現代,醫療水平低,水里細菌多,小孩身體骨也弱,落水可不是鬧著玩的,死亡率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