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39節
出京城,鬧祁陽。 真真暢快。 “這次去泰山,我去給阿兄上了香,”長公主彎了彎唇,哼道,“就那條山道,阿兄閉著眼睛都能過去,父皇也就是沒有親眼看過那條道,他一看就知道了……” 林芷沒有接這話,只是靜靜地,等著長公主說下去。 長公主幾個深呼吸,把哽咽的情緒壓?。骸耙膊粚?,父皇其實都知道。 他知道趙隸害了阿兄,知道林宣沒有說實話,知道嫂嫂失蹤與我們有關。 他那時候什么都知道了,可他沒有辦法了……” 一生戎馬的趙揮,本就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卻不得不經歷這些變故。 他回天乏術,只能裝聾作啞,另備一道遺詔交給永寧侯。 想到臨終前的父皇,長公主往河道方向走去。 霞光散去前,落在她的眼睛里,一片晶瑩。 “抓幾條魚去,”她回頭招呼林芷,“這條河里的魚,可香了?!?/br> 林芷點了火把。 這一帶河道長,中間水深,兩側倒有淺灘,長公主手中的長槍化作魚叉,試手之后,幾個起落,就扎起了一條大魚。 長公主看著槍尖上的魚,愣了好一會兒,而后,呵的笑了起來。 比她當年吃過的魚,大了好幾倍。 想來也是。 亂世里,最不值錢的是人命,最稀罕的是糧食。 河道里的魚,但凡還有一口rou,都被人抓走填了肚子。 留下來的,都很小。 父皇本事好,偶爾能抓到條巴掌大的,清洗干凈,架火上烤得皮都糊了,他們還吃得津津有味。 二十余年過去了。 “富饒”的不止是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還有河里的魚。 眼前的這個大周,是父皇心心念念想要的大周吧。 可惜,趙隸近幾年行事越來越偏,這也是永寧侯、黃太師他們選擇輔佐念之的緣由。 他們都不想讓蒸蒸日上的大周,回到那片亂世之中。 “把魚拿回去烤了,”長公主笑著與林芷道,“明兒一早,我們還要去吳王廟?!?/br> 大帳那兒,永寧侯夫人正與房毓說話。 知房毓狀況,侯夫人也不提從前事情,她的身份就是“阿鸞的祖母”,感謝房毓前幾年在山上對阿鸞的照顧。 僅說那些往事,房毓很是放松,臉上全是笑容。 方天就候在外頭,見長公主她們回來,主動把魚接過去。 “您放心,”方天笑道,“小的烤魚的手藝,還很不錯?!?/br> 長公主樂道:“無妨,烤砸了,你再去抓幾條賠我就是了?!?/br> 方天去尋伙夫借了火,搭了個架子,蹲在角落里烤。 此時正是兵士們用飯的時候,在他不遠處,還有幾個老兵正扒拉著飯。 “你們說,今兒進大帳里的那位是個什么來歷?能讓長公主與秦大姑娘一塊去接?” 方天聽見了,豎起了耳朵。 只聽另一人道:“我見她身穿道袍,難道是秦大姑娘的師父、沐云仙姑?” “不太像,”邊上人又道,“仙姑再厲害,秦大姑娘去接就是了,可勞動不了長公主?!?/br> “也是?!?/br> 你一言、我一語間,突然有一聲音粗啞之人冒出一句來:“俺看著倒是有那么些眼熟?!?/br> “你看到那位模樣了?”有人奇道,“我當時隔得遠,除了那身道袍,什么也沒看到?!?/br> “俺看著了,”那人遲疑著,“眼熟,又沒那么眼熟?!?/br> “什么意思?” 那人答不上來。 邊上人卻很是好奇,猜測著:“圣旨上不是說,永寧侯府、定國公府、長公主府,都跑了嗎?現在人都差不多全了,沒影的只剩下定國公老夫人,你們說,那位會不會就是國公爺的母親?” “這么說來,很有道理,”另一位道,“我以前見過老夫人幾面,好像是有那么點像,十之八九就是她了。你們想,她一下車,國公爺就迎上去了。這要不是親娘,不可能吧?” 說話間,那位聲音粗啞之人猛地轉頭,往東側看去。 營地外頭,黑暗籠罩著,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是吳王廟的方向。 他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看到身邊幾人都奇怪地追問他。 “俺好像知道那位是誰了?!彼?。 “誰?” “大總管,”他沖口而出,見邊上人面面相覷,沒有反應過來,他又道,“你們都忘了?就是吳王妃!”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呆住了。 良久,有人道:“我聽說她不知所蹤。真的是她嗎?” “是的吧,”另一人道,“她是定國公老夫人的表姐,國公爺那么親近恭敬,也說得通。難怪眼熟呢,那么多年了,以前人人都認得她……” 他們都是跟著先帝,從前朝打到了現在。 雖是些無名小卒,仗著資歷,在軍中也有些臉面。 經歷了很多事,認得很多人,自然也記得,那時候,長公主的身邊,有一位被戲稱為“瑰衛大總管”的姑娘。 第386章 誰說吳王沒兒子? 翌日。 清晨起了曾薄霧,江風迎面而來,帶著幾分寒意。 兵士們cao練后,隨著日升,霧氣散開,也漸漸暖和了些。 林繁召集了兵士,點了百余人,道:“隨我一道修繕吳王廟?!?/br> 話音一落,底下人面面相覷。 他們這些人里,不乏手藝出色的。 投軍,武藝固然要緊,但挖過戰壕、修過棧道、筑過城墻,多少也懂得些工事。 修一座廟宇,只要別讓他們雕塑像,旁的活兒倒都能做。 只是,材料呢? 有人這么想,也就這么問了:“木材石料,從哪里來?就地取材,我們也缺些工具?!?/br> 林繁道:“今兒簡單修繕,清理為主?!?/br> 倒不是他偷懶,一來,時間、材料等狀況都不允許,二來,以父親那性子,大抵也沒想過要如何享民間香火。 兵士們聽了,松了一口氣。 只清理,那可太簡單。 不過,為何會想到去清理吳王廟? 兵士之中,正有先前猜測出吳王妃身份之人,他與幾個相熟的打著眼神官司。 看來,昨兒真沒有猜錯了。 就是不知道,修繕吳王廟,迎回吳王妃后,定國公與永寧侯要如何向京中發難。 林繁領著這百余將士到了吳王廟。 這里年久失修,不說大殿倒了七七八八,地磚也是碎開的,縫隙間冒出雜草無數,敗落至極。 林繁上前,把那塊已經裂成三段的匾額撿起。 兵士們齊齊動手,清理雜草,整理碎石。 林繁把匾額靠著未塌下的柱子放好,又招呼了幾個人手,進入大殿,將那尊塑像扶了起來。 方天提了一桶水來,絞了塊帕子遞給林繁。 塑像站在高臺上,林繁了上去。 這是一尊站立像。 趙臨身姿高大,塑像比他真人又大了些,林繁需得抬高手臂,才能夠著塑像帶著的頭盔上的紅纓。 這塑像一手握長槍、杵地而立,一手叉在腰間,鎧甲附身,意氣風發。 林繁認真地擦去灰塵。 塑像的真容一點點露出來,他是笑著的,爽朗又暢快。 林繁一瞬不瞬看著他。 很像。 與他那夜,在陣法之中看到的父親,五官、神態,真的很像。 能把塑像造得這么栩栩如生,可見當年工匠的能力,以及敬意。 林繁不止一次聽人提過,他們都說,趙臨很能感染身邊人,他的怒氣,他的笑容,直白又坦率。 此時此刻,他看著趙臨的眼睛,緩緩的,勾起唇角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