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29節
祖父推斷出了林繁的身份,做出了選擇,又努力把訊息遞到他的手中。 這份勇氣與決斷,不是誰都有的。 畢竟,黃逸比任何人都清楚,祖父曾經有多么信任皇上、推崇皇上。 上前一步,黃逸對黃太師行了一大禮。 黃太師受了禮,才把他扶起來,認認真真打量著他。 半日前,在廣場上只匆匆說了最要緊的幾句話,根本顧不上旁的。 原想著,反正是自家孫兒,想說什么,還怕沒有時間嗎? 哪里想到,今兒時間還真就寶貴無比。 “老夫很想聽你說此次出征的經歷、想法,現在卻顧不上了,”黃太師拍了拍黃逸的肩膀,道,“你對祁陽狀況了解多少?他們到底是如何知道祁陽礦采狀況的?工部里頭至今看不出端倪來?!?/br> 黃逸答道:“我聽念之提過兩句,最大的破綻在慶元十九年、也就是西山礦場礦難的第二年,中原大水,祁陽府的農產減產,遠勝水情更嚴重的官州……” 依著對內政的熟悉,黃逸這么一說,黃太師一下子就明白了。 “難怪工部毫無頭緒,”黃太師連連點頭,“原來問題不在礦上,而在田里?!?/br> 他們只盯著礦看,沒有去看田,更沒有以祁陽的田去比照同年間周圍州府的田,自然就被瞞過去了。 “長公主不愧是長公主,真厲害?!秉S太師夸贊道。 黃逸問道:“皇上想如何應對?” “太后拿的主意,”黃太師簡單說了說,道,“她也是盡力了,只是,大勢已去?!?/br> 黃逸一聽,不由又問:“您如此樂觀?” “勝負之相,已經顯現,不難判斷輸贏,當然,老夫也不是眼看著高下定了,才順著桿子往上爬?!秉S太師嘆道。 人生嘛,可以抉擇,可以審時度勢,甚至看起來像一株吹兩面風的墻頭草,但是,至始至終都不能忘了扎根,得記得根在哪兒,心在哪兒。 “坐上那把椅子,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是最困難的了,”黃太師又道,“最難的是坐上去之后,要去做些什么,那才是他必須認真、努力的方向?!?/br> 黃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黃太師笑了笑:“老夫回千步廊去了,事兒還得繼續辦。等空閑下來,老夫一定要好好聽你說說這趟感悟,聽聽你這一路、尋到了什么答案?!?/br> 黃逸沉聲應了句“一定”。 離開家,黃太師匆匆回衙門,先與范太保嘀咕了一通。 范太保與他長年默契,自不用多言,起身獨自去了工部衙門。 見汪尚書還在文書堆里遨游,范太保把人叫出來,指點道:“我也是剛想起來的,不妨另辟蹊徑。 挖礦要人力,冶煉、運輸也要人力。 他們祁陽府現在到底有多少勞力?只開他們報上來的數的礦,余下的人力,總不能白養著吧? 商業該如何、農產又能得多少,不妨也比照著算算?!?/br> 汪尚書的腦袋小雞啄米似的點。 他們現在就是缺個思路,范太保與他們提了個醒。 “還是您靈光?!彼?。 范太保笑瞇瞇應下了這句夸贊,絕口不提黃太師,自然也不會有人想到黃逸。 工部有了新方向,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端倪,順著再查下去,合不上的數字就越來越顯眼了。 而這個結果,又被汪尚書報給了黃太師。 老太師“恍然大悟”,總算知道怎么提筆寫討伐祁陽顏氏的檄文了。 謝羽那兒寫得慷慨激昂,有理有據,他們京城里的這一篇,怎么也得再添些證據,不能太過敷衍與落后。 黃太師提筆準備,又聽輔國公絮絮安排了一通,得了初稿,先送去與皇上過目。 皇上也算弄清楚了祁陽官府是如何做的手腳,氣惱地在心里罵了一通。 眼看著到了晚膳時候,他起身,往淑妃宮中去。 淑妃娘娘的宮室里,小廚房上噗噗燉著小梨湯。 皇上一坐下,淑妃就讓人送了上來。 “清熱潤肺?!彼χ?。 皇上接過去,用了個干凈。 沒法子,他今日真的覺得這肺都氣炸了。 從早到晚,每一件順心事。 淑妃柔聲道:“臣妾近來覺得,您總憋著事兒,不太暢快?!?/br> 皇上的眼神暗了暗。 鄧國師死了,徐六不知所蹤,估計也死了。 現在,他遇著大小事情,連個能說道的人都沒有。 “都是些朝堂上的事?!被噬侠渎暤?。 “您若不嫌棄,不妨說與臣妾聽?”淑妃笑容溫和極了,“只是,臣妾見識少,就只能聽著,不能替您分憂愁?!?/br> 皇上呵的笑了聲。 “能聽就是長處了,”他道,“沒見識也很好?!?/br> 有見識的,跟他母后一樣嗎? 淑妃沒有緊逼,出去使人擺桌,而后,回過神看了皇上一眼。 她太清楚皇上在氣什么了。 祁陽那兒,被長公主狠狠擺了一道,讓皇太后和皇上疲于應對。 先前,皇太后還想把夏嬤嬤送去祁陽,幸好她消息靈通,陰了夏嬤嬤一次,她才不會讓人去給長公主添麻煩呢。 第374章 還是偏了 秋風颯颯。 關外的秋天來得很早。 毛固安清晨從將軍府出來,就被一陣狂風迷了眼。 他連連咋舌。 說起來,他在飛門關也駐軍了這么多年,按說早習慣了西北這一帶的氣候,卻也被這兒的秋日大風給吹得頭發都快散了。 倒霉…… 他在心里罵了一句。 轉念一想,他腳下的土地是西州城,是他們心心念念了這么久的城池,毛固安立刻就不罵了。 反而,嘀咕了一句“爽快”。 西州在他手中,從前余柏的府邸自然也成了毛固安現在的將軍府。 當然,孤家寡人一個,也無所謂府不府的,自住一間屋子,其余的都分給了麾下主事之人。 戰事告一段落,但他們后續的事宜還有很多。 一位主簿追了出來,道:“之前提出的條件,西涼基本都答應了,只問我們交人的時間?!?/br> 毛固安摸了摸胡子。 交還石魏等有名有姓的西涼大將的遺體、兵器,也把押在飛門關內的俘虜送回去,西涼為此則交出大量的金銀財物。 兩個朝廷定個協議,西涼稱臣,從大周的立場上,當然是拿得越多越好。 可毛固安想的是,一旦西涼為臣,那之后幾年內,想再興戰事,就不容易了。 西涼得以喘息,現在的西涼皇帝是個沒出息的孬種,可將來就說不準了,等西涼休養生息、緩過起來,他毛固安還能提得動大刀嗎? 再者…… 毛固安下意識地往東看去。 定國公、不對,是皇太孫,那位正要爭奪皇位,眼下的確不能在西境生事,弄得大伙兒捉襟見肘。 可等皇太孫奪下皇位,整理完朝廷大事后,他是會重新考慮西境戰事,還是就此收手,以恢復內政為主,這一點,毛將軍也吃不準。 不僅僅是他,毛固安想,皇太孫自己現在恐怕都沒有一個準數。 朝堂風云變化,具體舉措,得看奪位是否順利,得失如何。 倘若損失慘重,傷了大周元氣,自不能開戰倘若大捷連連,順利入主皇城,那就不該留下西涼那么個后患。 毛固安瞇著眼看了看天色:“風這么大,我看秋天早,冬天也早,一旦入冬,還換什么俘虜金銀,我怕金銀在風雪里給我吹不見了。你聽我的,既然京城那兒不催,我們就跟西涼再討價還價一下,討到下雪了,告訴他們明年再來。反正我們大周不會餓著俘虜,也不跟他掰扯那些口糧?!?/br> 口糧都不掰扯,那還討價還價什么東西? 毛固安說完,自己也品出些怪來。 臉上微微發紅,他忙找補道:“這叫抓大放小?!?/br> 說完,留下主簿站在將軍府外,毛固安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城墻腳下,順著臺階上去了。 城墻上的風更大。 大周旗幟被風吹得鼓起,守城的兵士們站得筆直。 毛固安看著這番景致,心情一下子就爽利極了。 真好啊。 他就現在這里守著,守到明年春天,京城那兒定然有個說法了。 當然也就清楚,與西涼的后續要如何決斷了。 在那之前,就拖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