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46節
林繁知道那處。 原也是一道關口,因其在大周與西涼版圖的交界上,早年交戰中,城關毀于戰火,之后廢棄著,沒有重修。 “副將劉賁帶兵守在玉沙口南側,防備西涼動作,”毛將軍道,“北邊亦駐扎了兵力,關外村鎮百姓,除了不愿撤離的,都回退到了關內?!?/br> 說到這里,毛將軍嘆道:“你這一路過來,也知道狀況,很難堅持?!?/br> 有流民繼續東去,但更多的,他們留在了飛門關下的鎮子里,讓本就不寬裕的鎮子一下子擁擠起來。 這么多人,要吃、要住,官府的糧食很難一直維持。 “那群西涼韃子,”毛將軍氣道,“一上來就燒了糧倉與軍庫?!?/br> 林繁一面聽毛將軍說明,一面觀四周景象。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飛門關,一切都十分陌生,與此同時,他又在林宣做的沙盤里,無數次看過這一帶的地形,即便十余年過去,有了一些變化,但是,大致形態,在他心中,都能對上。 “依毛將軍的意思,”林繁問,“這些時日以戒備為主,等待馮將軍抵達嗎?” 毛將軍摸著胡子。 比起兵力的缺失,他們這里眼下更缺的是糧草、軍資。 “西涼人這一次,舉動怪得很,”毛將軍道,“毫無征兆,突襲四座鎮子,若是有意進攻,以他們的性子,該直沖飛門關,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進犯時,牛羊能搶就搶,不能搶就殺,糧倉也是放火燒盡,這行徑,像極了馬賊。 馬賊是來無影、去無蹤,他們卻是在遠處扎營?!?/br> 說到這里,毛將軍氣悶得哼了一聲。 以他與西涼人交手多年的經驗,他們也是小打小鬧慣了,沒有一定要打到底的想法。 飛門關易守難攻,只要盡力防守,西涼自會退兵。 他有能力,替大周守好這座關口。 因此,比起兵力的增援,他更想要的是物資。 偏劉賁那家伙,一心想要兵。 在毛將軍寫軍情折子送去京城時,劉賁游說了幾個參將,與飛門鎮的官員,求他問朝廷要兵。 毛將軍被迫無奈,把兵力增援需求也列了上去。 現在好了,增援陸陸續續抵達,物資卻還在路上。 等馮仲一到,拿著圣旨接了飛門關軍務,他毛字軍旗,還得給馮字讓地方。 再等到西涼退軍,功勞是增援的,他們駐軍,只能感恩戴德。 毛將軍掃了林繁一眼,道:“先等著吧?!?/br> 話音剛落,忽然間,隨著西沉的落日,天際邊,一道狼煙升起。 林繁看在眼中,與毛將軍指了指。 毛將軍順著看去,臉色一沉:“那個方向,玉沙口!劉賁在搞什么東西!” 一跺腳,他招來曹副將,讓他帶兵出關,往玉沙口附近接應。 曹副將領命而去。 林繁亦想去,被毛將軍止了。 “前頭狀況未明,你們一行人又是剛剛抵達,來不及休息,”毛將軍道,“你也許不累,但馬匹吃不消,暫且緩緩?!?/br> 這么說,十分有理,林繁從善如流,應下了。 曹副將出發后,夜色籠罩之前,一傳令兵飛馬趕到關口。 毛將軍一問,果然是玉沙口出了狀況。 劉賁在帶人巡視時,遇著一隊西涼兵,兩廂交戰,原是輕松取勝,卻不想,不曉得哪里冒出來的馬賊,在駐地放了一把火。 劉副將立刻回去救火,救援及時,損失不大。 如此,倒也用不到曹副將的接應。 毛將軍黝黑的臉氣得發紅。 損失是并不大,但面子上掛不住。 西涼兵沒殺幾個,營寨被馬賊放火了? 朝廷增兵剛剛到,就讓他們看了這么一出笑話。 毛將軍與傳令兵道:“讓曹倫留在玉沙口,把劉賁叫回來!” 臨近三更,林繁聽方天說,劉賁到了。 “毛將軍把劉副將罵了個狗血淋頭?!狈教斓?。 林繁在榻上躺下,道:“知道了,我睡了,明日早些起?!?/br> 至于毛將軍帳中,林繁想,他現在還是別去火上澆油了。 等明天,再去見一見劉賁。 這號人物,是永寧侯先前特特與他交代過的。 第169章 腰牌 翌日,林繁見到劉賁時,他正坐在大帳外頭擦拭手中的長刀。 劉賁未滿五十,只論年紀,比毛將軍、馮將軍等要年輕些,可實際看起來,卻差不多。 因為劉副將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從眉角劃到唇邊,一眼看去,有些嚇人。 這道傷口,也讓他看著蒼老了許多。 林繁上前,拱手喚了聲“劉將軍”。 劉賁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略想了想,道:“哦,林宣的兒子是吧?我聽說了,馮將軍讓你領先鋒?!?/br> “是,”林繁在劉賁邊上蹲下來,壓著聲,道,“我昨兒到的,很是好奇,西涼人為何會突襲四鎮,還點火燒糧倉?!?/br> “后生就是問題多,”劉賁嘀咕著,“你想知道,回頭俘虜個西涼人,你審問審問?” 林繁呵地笑了笑:“老侯爺讓我問你?!?/br> 話音一落,透過長刀映的影子,林繁見劉賁眉宇一皺。 劉賁側目,睨著林繁,沒有說話。 林繁伸了伸手,袖間一物劃到掌心,他攤給劉賁看。 劉賁定睛看,那是塊腰牌,上頭一個篆體的“秦”字。 的的確確,是秦胤給親信之人的腰牌。 確定劉賁看完,林繁就收了起來。 劉賁左右觀察了下,沉聲道:“我還以為,會在秦威身上?!?/br> 林繁笑道:“秦將軍也有?!?/br> 劉賁“哦”了聲。 前朝末年,家里人陸陸續續,死于饑荒與戰火,劉賁不甘心這么去死,在秦胤招兵時去報了名。 投軍,給了他一口飯吃,打仗,卻是刀尖舔血。 劉賁運氣不錯,一場場戰斗中,他活了下來,還受了提拔,從一個無名小卒,變成了什長、百夫長,后又為千夫長。 趙揮的大軍士氣正盛時,他們遇到了一場偷襲。 那一戰,太過慘烈,傷亡無數。 劉賁堅持到了秦胤回救,他留了一口氣,看到秦胤的大刀把他面前的敵人一劈為二。 若不是那一刀,他傷的就不止是臉,而是整條命了。 劉賁養好傷,繼續跟著秦胤打拼。 大周建朝后,他封了六品忠顯校尉散階,于他一個山野莽夫,也是功成名就了。 再之后,他隨先太子南征,又隨秦胤西出征戰,前些年,升了五品武略將軍。 習慣了孤家寡人,他也不想回京城,應付官場,便一直駐守在飛門關,也把關口這幾年的變化看在眼里。 一來,許久沒有真刀真槍與西涼人打了。 第二,練兵也少了。 秦胤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來過這里,而與劉賁一樣,出身秦胤軍中的、跟著拼搏了幾十年的老人,越來越少。 毛將軍原對秦胤還算恭敬,這幾年,言語之中,亦露了些輕視。 同樣是為先帝打天下的,秦胤封了爵位,毛將軍卻沒有,心里上難免有落差。 劉賁不與毛將軍爭口上長短,只做自己的事。 畢竟,他有秦胤交給他的任務——盯住幾個人。 把聲音壓得很低,劉賁道:“穿大周皮甲的是大周的兵,穿西涼戰衣的是西涼的兵,做馬賊裝扮的,當然是馬賊了。我們倒了霉,誰知道西涼怎么樣?” 林繁挑了挑眉,會意了。 那夜,偷襲四鎮并放火的,不是西涼人,而是一群馬賊。 夜深人靜,沉沉黑夜,動作迅猛,裝束大體一致,就能蒙混過關。 馬賊不止偷襲了大周屬下四鎮,在這之前,他們也扮作大周兵士,去西涼的幾座邊關鎮子折騰了一番。 西涼哪里能受得了被大周偷襲的虧,隨即出兵至飛沙關外。 這是由黃太師推動的。 他把兩軍對壘的臺子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