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16節
不用拜師,也不用著急,遇著對的那個人,總會懂的。 林繁當時聽了,只當個樂子,沒有細想細究過,畢竟,心思不在這上頭。 如今,真對著秦鸞,他才知道,在無師自通之前,還有一種狀況,叫作“有力無處使”。 明明有很多話,卻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想從中挑出最悅耳動聽的,偏偏,留給他們好好說話的時間又不夠多。 叫人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些急躁來。 雖然,這世上有“無聲勝有聲”的說法,但還是想多說一說。 他是男子,他比阿鸞年長,他該主動些才對。 可以笨拙,卻不能膽怯。 “去年秋天,”林繁顧不上前后仔細多斟酌,先開了口,“我母親曾去觀中祈福,那時求了一只簽,她覺得很是有趣,回來還讓我一塊看?!?/br> 秦鸞笑著問:“什么樣的簽文?” “柳暗花明,”林繁道,“而且是交替著,一步換一景?!?/br> 秦鸞認真想了想,復又笑了起來:“是個好簽?!?/br> 林繁頷首。 那時想著有趣,現在看來,倒真有那么些意思。 新的一年,二月未走完,他所經歷的,與這簽文很像。 有柳暗,再迎花明,反復著,起伏著。 更是前進著。 人生大小事,很難一帆風順,事事如意,可只要是在前進著,就很好了。 他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他找到了親生母親,他的心意得了秦鸞的回應,他選擇且堅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每一步,有困難,更有堅持。 思及此處,林繁笑了起來:“阿鸞,謝謝?!?/br> 秦鸞怔了怔。 不得不說,這稱呼從林繁口中念出來,就有一種讓她心跳加快的力量。 而那聲“謝謝”,樸實極了。 可誰說樸實就不動聽了呢? 尤其是,她在林繁的黑沉沉的眸子里,讀到了真摯。 她為他做的所有事,他打心眼里感謝,而不是她喜歡他,她的一切付出都理所當然。 誠然,付出是自身選擇,并非索求回報,但付出被肯定時,心情的愉悅,難以用一兩個詞來形容。 若要表達…… 秦鸞想,就像是那顆心,成了符靈,在那兒來來回回蕩,樂得停不下來。 不知不覺間,唇角彎了彎。 笑容很淺,笑意很濃。 趕在天邊吐出魚肚白前,林繁躍起、離開永寧侯府。 匆匆回到定國公府中,他的心情依舊很好。 方天打了水,在林繁凈面時,試探著問:“您與秦姑娘說了一夜的事?” 林繁道:“與老侯爺商議許多?!?/br> 方天聞言,頗為失望。 原來是和老侯爺商議順利,心情極好。 見他們爺這么高興,他還以為…… 哎! 林繁睨了方天一眼:“你失望個什么勁兒?” 方天立刻站得筆直,連連搖頭:“沒有失望,小的給您準備吃食去,快要上朝了,得趕一趕?!?/br> 說完,方天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讓他怎么答呢? 明明爺說過“行得正”、“問心無愧”,他要一個勁兒說“秦姑娘好、爺您多發現發現”,不止是質疑爺,更是教壞爺。 這不是一名優秀的親隨該做的事! 不對。 方天皺起眉頭。 優秀的親隨,要敢于建言。 只要對他們爺有益處的事兒,他得大膽直建。 爺沒有看到秦姑娘的好,這是一葉障目了。 他不把樹葉拿開,由著它遮擋他們爺智慧的眼睛,他豈不是要與鄧國師、徐公公之流為伍了? 越琢磨,方天越覺得是這么一回事。 提著食盒,他回到書房,一面擺桌,一面佯裝隨意地問:“爺,秦姑娘幫您好多,一只筆架不夠,要不要再添份謝禮?” 方天轉頭看方天,稍一琢磨,大約猜出他的想法。 說起來,方天是被他曾經的義正言辭帶溝里去了,現在奮力想爬出來,也是不容易。 林繁清了清嗓子,道:“那你覺得,送什么好?” 方天答不上來。 給姑娘家送禮,他們爺不擅長,他也不擅長。 比起讓他們爺再向黃公子請教,方天想,優秀的親隨,要提出問題,更要解決問題。 “不如,小的去問一問舅婆?秦姑娘的喜好,舅婆掌握得準?!狈教斓?。 林繁忍著笑,應了。 簡單填了肚子,林繁趕去上朝。 朝房外,他遇到了黃太師,永寧侯比他早到,正與太師低聲說話。 林繁與兩人行禮,不多打攪,他知道,老侯爺與太師說的是“要緊事”。 秦胤立在廊下,時不時按兩下眉心。 黃太師問:“你身子骨也不舒服?” “年紀大了,”永寧侯一夜未眠,聲音發啞,“夜里睡得不好,整個人就不得勁?!?/br> “我還以為你老當益壯?!秉S太師道。 “習武是強身,但以前受傷也多,老毛病不少,”永寧侯左右看了看,道,“這段時間,乍暖還寒,能堅持上朝的老家伙們都少了?!?/br> 一聽這話,黃太師皺了皺眉。 “徐太傅不肯出來,大門內外兩道墻還是砌在那里,聽說,兒子都回來侍奉了?孫子也要辭官了?”永寧侯問。 黃太師嘆了聲:“老太傅就那個脾氣?!?/br> “他不來,范太保又染了風寒,”秦胤道,“以后啊,老家伙們越來越少?!?/br> 黃太師道:“一代更一代,年輕人的天下?!?/br> “話是這么說,可我們這些老骨頭退場的方式,不該這樣,”秦胤壓低了聲,道,“說白了,現在朝廷日子太太平了,一個個的,都忘了前朝以及大周初建時的苦,才會多這么多烏七八糟的事!” 第135章 有難同當 這話說的,黃太師睨了秦胤一眼。 永寧侯卻似沒有察覺一樣,語氣里添了幾分氣憤:“看似有內憂外患,其實,年復一年,沒多少動靜。 古話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西涼、南蜀,小打小鬧,根本不成氣候,京畿更是歌舞升平。 內里嘛,除了老太傅和皇上鬧成這樣,也就那臭道士了。 太師你說說,現在是不是很安樂? 老夫別的不怕,就怕安樂下去,筋和皮都散著,等困難來時,全不知道怎么辦了。 我們還在,多少能定一定心。 等我們全埋土里了,再著急也爬不出來?!?/br> 黃太師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老侯爺說得在理?!?/br> 他有意再多說幾句,上朝時間已至,不得不作罷了。 這些話,埋在了心里。 整個早朝時,黃太師都在琢磨永寧侯的話。 永寧侯的擔憂,他很能理解。 金鑾殿里站著的這些小年輕們,即便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們的體會,絕對沒有他們這些經歷過最艱難時期的老頭子們深刻。 亂世,人命不稀罕。 糧食、軍需,才是最要緊的。 大將們領兵出征,他們后頭打理內政的,捉襟見肘,真是一個銅板恨不能掰成兩份花。 一步步發展到今日,國庫里總算有余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