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94節
去年夏天,南蜀就在邊界上搗鼓過幾回、與駐軍有不少摩擦。 小打小鬧的,不會動搖大周國本,但誰知道哪一天,就突然大打大鬧起來。 真到那個時候,林繁會毫不猶豫地請纓出征。 他是林宣的兒子也好,是趙臨的兒子也罷,他要守的就是大周。 “我會拼盡全力去打出一個太平盛世,”林繁看著秦鸞,烏黑的眸子沉沉,有堅定,亦有彷徨,“可我,配當皇帝、配坐那把椅子嗎?” 每一個孩童,對長大后的模樣都有過想象。 有人想金榜題名,有人要懸壺濟世,有人盼橫刀立馬,林繁也是一樣。 京城小霸王,便是過家家,那抓的也得是南蜀jian細,打的是西州城池。 父親沒有完成的、把“周”字大旗立在西州城墻上的夙愿,林繁要自己完成。 可無論他做過多少領兵打仗的夢,他都沒有夢過“那把椅子”。 君臣,是一道橫溝。 學過兵法,亦學過治世,父親是文武全才,教他時自然也不會只教一路,但林繁說不準,他學的那些,能不能讓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問心無愧。 當皇帝,日理萬機,那不算苦,那是責任。 苦的是,走偏了,做錯了,老百姓跟著受罪。 這個問題,秦鸞沒有辦法給林繁答案,她只能靜靜地聽,聽林繁說他的困惑與擔憂。 林繁說得很慢,亦十分誠懇。 他也不是要一個答案,秦鸞能聽他說這些,就足以讓他松一口氣了。 困惑是需要說的。 無論是在心中與自己說,還是開口與信任之人說。 說出來,一遍遍分析、梳理,甚至是辯論、爭吵,只有把所有的邊邊角角都想明了、講透了,那在付諸行動時,才不會再有猶豫,不會瞻前顧后。 他很慶幸,秦鸞愿意聽,也聽得很認真。 不知不覺間,天色變了。 錢兒估摸著時辰,不得不來做個討厭鬼。 “天快亮了,等下再走,恐會叫人發現,”錢兒道,“國公爺還得上朝……” 聽她這么一說,林繁才覺察到。 確實該走了。 秦鸞送林繁出去,道:“國公爺,等空閑時,稍打個盹,精神舒暢了,興許很多問題能迎刃而解?!?/br> 林繁笑道:“耽擱了你一夜?!?/br> 秦鸞搖了搖頭。 天邊隱隱泛白,林繁沒有再耽擱,身子騰空起,翻過高墻,輕巧落地。 侯府前院,秦威的拳揮到一半,倏地頓住了。 永寧侯正要接拳,見他停頓,順勢反擊:“全是破綻!” 秦威連連后撤,道:“剛才,我好像瞧見有個人影從東邊翻墻出去?!?/br> “別找借口,”永寧侯瞪著眼,道,“你跟老夫練拳,你不看老夫的拳頭,你去看墻?” “余光,是余光?!鼻赝?。 “不可能!”永寧侯指著自己的眼睛,“老夫火眼金睛,你母親都說這是一雙鷹眼,老夫當年站箭塔上觀敵兵動向時,你臭小子還在認東南西北呢!老夫沒看到什么人影不人影的,你還練不練?不練老夫上朝去了!” 老父親這么信誓旦旦,秦威也不好再說。 轉念一想,阿鸞是花拳繡腿,錢兒卻是個能打的。 真有賊人從東園出去,錢兒定會發現。 八成,是他一晃眼,看錯了。 永寧侯又給了兒子兩拳,活動了筋骨,準備上朝。 論眼力,他那個兒子就不如他。 他不止看到了人影,還看出了那是林繁。 昨兒他讓阿鸞給林繁帶話,看來是帶到了。 至于為何是在東園里待到了這會兒…… 廢話! 那等要緊事,肯定不能隨便找個地方說。 能安心說道的,要么東園,要么林繁自己的地方。 總歸得是室內。 要不然,那么大冷的天,想凍著阿鸞嗎? 又是三言兩語說不清,多斟酌思考,是好事。 至于說,孤男寡女妥當不妥當的,永寧侯根本懶得想。 林繁若是那種不知道什么事可行、什么事不可行的昏頭人,他秦胤先把暗格里的遺詔給燒了了事。 還覺得坐在龍椅上的那個走得不夠偏嗎? 再給自己找個更麻煩的,真是嫌命長。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一等,等林繁想明白了之后,給他一個答案。 東園里,送走了林繁,秦鸞梳洗了一番。 雖然比不上好好睡一覺,但擦一把臉,還是能振奮下精神。 秦鸞偏過頭,輕聲問錢兒:“你守在外頭,都聽見了吧?” 錢兒點頭。 她耳力還不錯。 秦鸞又問:“你怎么看?” 錢兒眨了眨眼睛:“奴婢覺得,國公爺靠得住。 姑娘當皇家媳婦,姑爺就得是國公爺這樣的。 先前二殿下對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奴婢都看不過眼。 不似國公爺,先前真心誠意幫忙,您說什么,他都認真聽了,與您討論。 這次遇著這么大的事,也與您商議。 別的奴婢都不懂,但府里嬤嬤們都說,日子要過得舒心,就得像老侯爺、老夫人這樣,事事都有商有量的?!?/br> 怪她,她的問題太空泛了,錢兒切題就切錯了方向。 她問的是林繁會怎么下決定,錢兒一開口,中心成了秦鸞自己。 這真是。 可要說錢兒說得不對…… 秦鸞抿住了唇。 第110章 他擰他的瓜 錢兒的想法,以姑娘出發,以姑爺立足。 兩者相較,趙啟顯然是不合適的。 可秦鸞想的是,林繁不確定他是不是能擔負起大周,那么,一位明君該是什么樣的? 每個人的答案會有一些差異,但大體上是一樣的。 勤政、愛民。 趙啟顯然不合適。 秦鸞與二殿下的接觸雖不多,但這一點,還是能夠看清的。 也許,皇上曾經做到過這些,只是,他現在走偏了,偏到祖父不再認同他了。 那么,秦鸞自己呢? 她與林繁的往來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談過朝堂,說過日常。 只那些交談,秦鸞能感受到林繁對朝政的一些想法,但她自己就是半吊子,只能看個熱鬧,真要說看門道,還得是祖父掌眼。 祖父坦言遺詔在手,足以證明,在他的眼中,林繁更適合那把椅子。 不僅僅因為他的趙臨的兒子,而是,在大殿下病故之后,比起皇上以及皇上的兒子們,林繁一枝獨秀。 出彩到,讓祖父寧愿起兵去搏,也不愿意將就的地步。 而那些細細碎碎的日常,她聽林繁說林宣夫婦,說他幼時趣事,說那位本該是侯府貴女、卻不得不以丫鬟身份生活的巧玉…… 她在林繁的話語里,聽到了感恩、嘆息與遺憾。 那些情緒,沒有直白地落在字詞上,卻從他的講述里,一點一滴透出來。 不是什么演戲,而是真情實感。 那樣的林繁,沒有銅墻鐵壁般的堅固鎧甲,他的軟肋明明白白,但他真實,也真誠。 一位真誠的人,會做一位真誠的君王,誠心待他的臣子與百姓。 秦鸞抿了一口桌上的涼茶。 若要助一位君王成就大業,那她想助的人是林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