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76節
范太保和黃太師也大吃一驚,很快回過神來,一左一右來攔徐太傅。 三個老頭,年紀加一塊都兩百出頭了,身子骨屬實不靈活。 添上聞聲趕進來的幾位內侍,將徐太傅架住,拉開了這場亂局。 徐公公躲在幾人后頭,想說什么,看了眼皇上陰沉至極的臉色,還是閉了嘴。 這個時候點火,容易燒著自己。 徐太傅喘著大氣,老臉發青。 黃太師左右一琢磨,便道:“太傅不如先去探望殿下?讓太保陪老大人一塊去吧?” 范太保也趕忙附和:“是,老大人,我與您先去看看殿下?!?/br> 徐太傅被兩人勸說著,目光至始至終落在皇上身上,堅持道:“皇上,這閹貨……” 趕在老太傅說完之前,皇上蹙起眉頭,對徐公公道:“惹人煩的東西,別礙著太傅的眼,還不滾出去!” 徐公公躬著身子退出去。 徐太傅看在眼里,心中長長一聲嘆息。 皇上還是護著那閹貨。 就那么個東西和那妖道,整天在皇上跟前,皇上豈能不讓他們給迷了心神? 徐太傅還想說什么,終是被范太保左一句“擔心殿下”、右一句“太醫不知道還說了什么”,給勸動了,沒有再堅持,在皇上點頭后,與范太保一塊退了出去。 黃太師沒有走,等御書房里只余他和皇上,才輕聲道:“皇上,太傅關心殿下,才會御前失儀?!?/br> “朕知道,”皇上淡淡道,“太傅很看重源兒?!?/br> 黃太師又道:“太傅說的是真的嗎?那日徐公公當真提過大殿下與秦家那丫頭……” “隨口一說的,”皇上睨了黃太師一眼,“朕也不可能那么做,啟兒不知是哪里聽了些話,朕一會兒叫他來問問?!?/br> 黃太師垂了眼,抿住了唇。 隨口一說? 沒有皇上的心思在里頭,徐公公會隨口一說? 作為大周老臣,黃太師對皇上的性格很了解。 在他看來,皇上是位好皇上。 大周建在前朝的一片狼藉焦土上,需要的,是一位能穩住疆土、振興內政、徐徐圖之的皇上。 慶元帝登基二十年,他做到了。 可皇上也有擔憂。 長子趙源羸弱,次子趙啟不是個能承繼大統的,三次趙逞年紀不大,但從資質看,與同齡時的皇上遠遠比不了,其余皇子,越發年幼了。 偏朝中老臣居多,而且都是在開朝前就跟著先帝爺打南征北的,說話一個比一個硬氣。 皇上被他們制住了手腳,才會有了鄧國師、徐公公這樣的人。 制衡、督促、威懾。 皇權之中很常見的手段。 皇上如此選擇,無可厚非。 就是太急躁了些…… 老骨頭們還能硬氣幾年? 皇上該更耐心才是。 今日狀況,說白了,皇上心急,讓徐公公說來刺探人的,刺沒刺出血,黃太師不曉得,卻傳到二殿下耳朵里,轉頭扎向了大殿下。 “您……”黃太師想再勸皇上耐心,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去了。 皇上極其不愛聽別人說他的“錯”。 讓皇上仔細靜一靜吧。 此刻還是不提為好。 另一廂,范太保扶著徐太傅,一路往大殿下宮室去。 徐太傅心中郁郁,嘴上道:“皇上不能再繼續寵信那幾個小人了,整日興風作浪,可惡至極!” 范太保唉唉嘆息。 他也煩透了徐公公和鄧國師。 可他現在不能跟徐太傅一起罵。 罵了,看似口頭暢快,但對徐太傅的身體無益處。 御書房里暖和,外頭雪厚寒冷,一熱一冷的,太傅再那么激動,會吃不消的。 “不如請太后娘娘出面勸勸,”范太保出著主意,“娘娘的話,皇上還是聽的,您莫要著急,等先看殿下狀況?!?/br> 等兩人到場一看,心涼了半截。 趙源病得很重,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重。 太醫們神色凝重,慈寧宮遣了人來問,童院判正與那兒說著。 程皇后勉強打起精神,問:“到底是怎么出的傳言?” 怕太傅激動,范太保把事情說了一遍。 “永寧侯府那位姑娘?那位傳言里的鳳凰命?”程皇后一愣。 她自是聽過的。 皇上讓秦鸞與趙啟定親,這種忽視、冷待嫡出的趙源的舉動,程皇后不是沒有怨恨過。 可又有什么用呢? 作為皇后,皇上與皇太后都不喜歡她。 作為母親,她對兒子的期盼從不是龍椅,而是平安。 趙源的品德,不會做一個萬事不管的皇帝,他一定會勤勉、刻苦,可他的身體,不用十天半個月,就能被朝政拖垮。 爭位? 那是送命! 程皇后從不敢有那等念頭,自然也不在乎什么鳳凰、鸞鳥。 可現在,想到病重的趙源,程皇后喃喃道:“秦姑娘的八字,真的能救源兒嗎?” 范太保愕然:“您……” 徐太傅回過神來:“您可不要犯糊涂!殿下病倒前交代給閔公公話,您忘了嗎?” 程皇后咬住了唇,用力至極。 嘴唇破了血,口齒間全是血腥味。 她記得的。 她那良善又淳厚的兒子,不想害別人家的姑娘。 她為兒子的品德自傲,但她也為兒子的病情痛苦不已。 “是我失言了,”程皇后噙著眼淚,顫聲道,“兩位老大人就當沒有聽過吧?!?/br> 范太保應下。 徐太傅點了點頭,心中卻不踏實。 母親為了救兒子,割rou都肯,萬一殿下惡化…… 第89章 我絕不為難她 過了臘八,離新年更近。 千步廊里的“年味”卻淡了很多。 許是大殿下的病情沒有好轉,早朝時觀皇上神色,亦是憂心忡忡,以至官員們的各處應酬都停了。 不樂觀。 與之前的每一個冬天比,都要讓人心慌。 趙啟進御書房挨了一頓罵,他有心自辨,奈何皇上并不想聽。 順妃因著這事,也受了連累,只能老實做人。 只晉舒兒,每一餐都吃得飽飽的。 在她看來,大殿下那病怕是沒得治了。 皇上對大殿下再不親近,長子也是長子,喪子之痛定然難忍。 何以解痛? 唯有長孫。 等她誕下皇長孫,皇上從喪子之痛中平復,那她就是真正的母憑子貴。 而中宮之中,程皇后毫無胃口。 從病倒起,趙源就沒有醒過,從日到夜,都昏睡著。 若說有什么變化,就是有一兩天體溫正常過,汗也少,可后來又再次起熱。 她心急如焚。 再是康健的人,昏這么些天,不吃東西,也會倒下的,何況趙源! 憂心之下,程皇后眼前發白。 映在眼中的東西漸漸模糊,失去邊界,然后,只余下一片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