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68節
皇上身邊,會有下一個李國師、王國師?!?/br> “我知道,”林繁垂著眼簾,嘆道,“皇上登基畢竟二十年了,他不是從前那位初掌朝政的新君,也不會想聽輔政大臣們在耳邊該這樣、該那樣的指指點點。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很多老臣都知道、也能領會的道理。 皇上治朝,不會和先帝爺一樣,也不會和他剛登基時一樣。 矛盾是難免的。 但即便是我這樣年輕的臣子,我都覺得鄧國師、或者說是皇上行事太過了,那他就真的過了?!?/br> 秦鸞認真思考著林繁的話。 她初回京城,了解的事情還不多。 祖父又不喜歡在家里說朝堂大事,秦鸞問起鄧國師,祖父都一句話帶過了。 因此,她對鄧國師只有一個很表面的認知。 但林繁不同。 林繁在朝為官,先是御前侍衛,再掌赤衣衛,皇上的性情、行事,他在這兩個位子上看得極其清楚。 他說一句“過了”,定不是隨口說的。 抬起眼,林繁重新看向秦鸞,道:“眼下能做的,就是先除了鄧國師,讓皇上意識到內憂外患,讓他有點別的事兒琢磨,過幾年,老大人陸續退了,年輕些的臣子頂上去,應是會比現在好一些?!?/br> 秦鸞了然,點了點頭。 林繁讓她有什么說什么,他自己說話還是留了幾分余地,可能這就是官場行走多了,官之常情。 先前那句話,直接一點就是“閑出來的毛病”。 一旦閑不了了,自然知道輕重緩急了。 林繁看秦鸞神色,就曉得她十之八九怎么想的了,他啼笑皆非。 硬撐住臉皮,林繁清了清嗓子:“如此辦法,不敢說一定奏效,卻也是眼下能得的不錯的法子了?!?/br> 秦鸞點了點頭。 皇上三十有六,正值壯年,身體也不錯,離老糊涂還遠著呢。 大殿下體弱,二殿下不提也罷,三殿下更年輕。 除了把皇上從偏路上拽正了,還能怎么辦? “既然給那妖道冠了jian細的名頭,若能順勢蔓到鄧國師身上,安上通敵之名,”秦鸞思考著,道,“確實是個好機會?!?/br> 一來,讓皇上不再信任鄧國師;二來,讓皇上把視野聚在外患上,給他事做。 誠然,這樣栽贓的手段絕對不光彩,但事出有因。 雅間里重新靜了下來。 秦鸞在認真思索應對的辦法,林繁自然也不出聲打攪。 再重新理順先前交談之余,林繁幾個深呼吸,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將視線落在秦鸞身上。 秦鸞思考的時候,習慣閉目。 按說如此該是看不見的,但她卻一伸手,就從盤中取了一塊棗糕,送到口邊。 吃完了,又接了一塊。 林繁看得稀奇,也閉上眼,想像了一下茶盞的位置。 一出手,落了個空。 手失敗了,鼻息之間,卻聞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氣。 不是茶香、不是點心香,林繁仔細分辨了下,倏地意識到,那是胭脂的味道。 他不由想到了黃逸說的話。 他真的離得不近,隔著桌子,但他聞到了。 林繁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可他知道,很好聞,他很喜歡。 秦鸞想得很快,不多時,她睜開了眼睛。 從腰間荷包里取出一張符紙,秦鸞道:“燒成灰,兌上雪水,給那道士灌下去,以后他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握,若他不老老實實聽話,就把他煉成偶人?!?/br> 林繁眨了眨眼睛。 饒是他見過秦鸞施展本事,還是被這段話嚇了一跳。 “真的?”林繁問。 “當然是假的,我師父不搞這種害人玩意兒,”秦鸞笑了起來,“話本子里看來的?!?/br> 不得不說,錢兒收羅的那些鬼怪異志,什么五花八門的手段都有,叫秦鸞大開眼界。 林繁被她逗笑了。 是了。 秦鸞除了真本事之外,還慣會誆人。 他一早就見識過了。 樓下,鋪子里只劉杉一人看顧,劉龔氏在后頭屋子里,捧著本冊子認真看。 方天問:“舅婆,這上頭記著的是進貨路子?” “是,原來的東家留下來的,”劉龔氏道,“我琢磨琢磨再添些貨,尤其是道家人畫符用的紙墨,趁著秦姑娘在,我好請教請教,待進了貨,秦姑娘也能來買?!?/br> 方天一聽,直樂:“看不出來您還真的挺會做生意,不過這東西銷路小,除了修道的,誰買?” 劉龔氏斜斜睨了方天一眼:“和你舅公一個樣,眼瞎又心瞎?!?/br> “您嫌棄舅公,怎么還捎帶我?”方天哭笑不得。 “你小子一點不開竅,”劉龔氏放下冊子,低聲道,“舅婆指點你幾句,秦姑娘一定是你們國公夫人?!?/br> 方天的眼睛瞪得老大。 不、不會吧? 他們爺那晚上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義正言辭的表情,都在他腦海里,還清清楚楚! “我、我沒看出來,”方天連連搖頭,“舅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這事兒靠嘴說不清楚,等你自己娶個可心的媳婦……”劉龔氏說到一半,上上下下對著方天一通打量,嘆道,“算了,還是找個厲害的媒人吧,回頭記得跟你娘說,就說我講的,讓她多費點心?!?/br> 怎么就說到厲害媒人了? 再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年頭找媳婦,靠媒人說親,很丟人嗎? 舅婆怎么這么嫌棄他…… 第80章 傾聽的樂趣 雅間里。 林繁把符紙收好。 正事說了那么久,茶也涼了。 秦鸞喚了錢兒,讓她再去取些水來,重新煮一壺。 林繁順理成章地把告辭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自是想多坐一會兒,只是失了正事這么個由頭,不知從何開口了。 更糟的是,一旦出了這道門,再想往東墻里扔字條,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理由來。 總不能回回等著皇上給他機會吧? 幸好,秦鸞并不在意身處同一間屋子里的人說不說話,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前回沒有看完的擺件物什上,津津有味。 林繁略松了一口氣,自不打攪秦鸞的專注。 待熱水送來,注入茶壺中,原已淡去的茶香再一次被激發。 秦鸞添好茶,聞了聞,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文定鄉君的鋪子,用的茶葉真不錯,點心也很不錯。 鋪子雖小,其內里卻很講究。 也就是近來天不好,委實太冷了,等來年開春后,生意不會像現在這樣清淡。 林繁接了茶,道了聲謝,這才借著秦鸞剛才觀賞的一塊鎮紙,挑起了話題。 與她說她喜歡的東西,總是不會錯的。 許是心里多了些想法,此時開口說些閑事,全然不似前回在秦鸞屋子里時自然。 明明外頭天大亮,鋪子雅間也比姑娘家的閨房正大光明得多,可就因心中存著份歡喜心意,連找話題都帶了幾分試探味道。 饒是如此,很快,在不知不覺間,心漸漸平了下來。 無論是鎮紙還是硯臺,文房里常見之物,也有了趣味。 秦鸞說她最初學畫符時的趣事,林繁講他幼年開蒙、給父親研墨時的情景。 等回過神來時,手邊的茶又涼了。 林繁也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被那些舊事帶走了心神。 他真的很喜歡與秦鸞說話。 不論是什么話題,他會完全放松下來。 連姑母都打趣過林繁,與他說話,一不小心會著了道,不曉得會被順藤摸到什么瓜。 而那樣的順藤,何嘗不是林繁在聽的過程中,費了許多心思? 如此一來,連“聽”這么簡單的事,都讓人不得不全身心去應付。 那些,和與秦鸞說話,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