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60節
再是稀奇古怪的術法,都有人能夠做到。 但大部分時候,騙子居多。 而能畫出定身符來,那位鄧國師多少有些真本事,不是個光會坑蒙拐騙的假道士。 林繁道:“我母親平日里很喜歡聽這些鬼怪異志,她總說‘鬼有好的,也有壞的’,‘我喜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br> 秦鸞莞爾。 善惡有報,誰會不喜歡呢?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人如此,道亦如此。 熱水得了,秦鸞取了茶葉泡上。 淡雅茶香慢慢散開,是林繁從未聞過的。 “只我們觀中飲這種,”秦鸞道,“茶樹長在山間,采摘后炒制,配以幾味崖上的花蕊,主凝神靜氣,夜里飲也不用擔心睡不沉?!?/br> 林繁接過茶盞,輕吹細品:“很香?!?/br> 既有了茶,也少不得茶點。 林繁打開了食盒,道:“生花閣邊上有家點心鋪子,口味還不錯,今日去生花閣取東西,讓人一并買了?!?/br> 秦鸞道了聲謝。 “該是我謝你,”林繁總算得了機會說真正來意,“我托你的事,極不好辦,能得一二進展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因而備了份謝禮?!?/br> 秦鸞笑道:“我亦有求于國公爺,各有所求而已?!?/br> 林繁沒有接她這話,只道:“聽鋪子里說,你在等候時看得最多的是這筆架?!?/br> 盒子打開,細長的筆架子躺在其中,底下墊了緞子。 秦鸞一瞧,果真是她感興趣的,道:“國公爺有心了?!?/br> “你喜歡就好?!绷址钡?。 秦鸞取出筆架,放在桌面上,白皙手指劃過。 看得出來,秦鸞并非在說客套話,而是真的很喜歡。 林繁忐忑的心總算放下,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送禮就該合人心意。 不枉他思考了這么久。 秦鸞對符靈招了招手。 剛才回屋后,它又去榻子上癱著了。 符靈起身,飄到秦鸞手邊。 秦鸞提著它的腰身,把它掛到了筆架上。 “整日癱著,真把自己當剪紙小人了,”秦鸞笑了起來,“我看這筆架時就在想,得讓你掛著?!?/br> 掙扎了兩下,沒有脫身,符靈認輸了。 掛著也行叭。 林繁正吃綠豆糕,觀這一人一符舉動,險些噎著,趕忙拿茶水順了順。 他就說,修道的秦姑娘,不是什么一般的姑娘家家。 尋常姑娘,可不會想著讓紙片掛起來。 秦鸞笑過了,與林繁添了茶水。 林繁垂眼看著一動不動的符靈,想起它上回直直沖過來的樣子,好奇道:“你們師門都修些什么術法?” 問完,又覺不妥。 “師門秘術,”林繁道,“我不該問的?!?/br> 第71章 蕩秋千 熱茶氤氳。 秦鸞搖了搖頭:“哪有什么不能問的,沒有那么神秘?!?/br> 許是提到了觀中生活,她的語氣里透出了幾分懷念。 “上回與國公爺提過,在山上時,除了日課,所有人都要灑掃、劈柴,”秦鸞道,“我剛上山時,不會劈柴,險些把一位師姐的腳給劈了。 師父教我的就是一些很普通的事,自己打理自己,不與其他人添麻煩。 所有雜務,連師父都不能躲懶。 觀中只有一人、靜寧師太,她有瘋病。 病發時誰都不認識,怕她傷著自己,師父會給她用紓解的藥,讓她睡過去,她的日常事務就由其他弟子去做了。 她也有清醒時,對誰都很溫柔,一塊灑掃、劈柴…… 我那點能耐,其實不是師父認真教的,是我好奇貪玩,纏著師父琢磨的?!?/br> 什么笑符、哭符、大喘氣符,全是小孩兒玩意。 秦鸞剛上山時,不適應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與環境,師父弄出來逗她。 她覺得有趣,記在心里,等到對畫符有些心得了,就照著研究。 “師父沒指著我光耀師門,”秦鸞笑嘆,“就由著我胡來?!?/br> 林繁輕笑。 很質樸、簡單的日常小事,由秦鸞講來,就帶著一股風趣之意。 其實,誰的成長之中,尋不出些許活潑的瞬間? 林繁也有。 他只是,很少去回想而已。 此刻聽秦鸞講述,不自禁地,林繁也想起了些往事,與父親的、母親的、姑母的,以及黃逸等幾個玩伴的。 而填充在瞬間與瞬間之中、那些大量的時光里的,是單調的、日復一日的cao練。 念書、習武。 三伏三九。 倏地,林繁想到了馮靖說的。 “秦姑娘年紀不大,能修如此能耐,定是吃了不少苦?!?/br> 是啊。 誰的一身本事,不是靠吃苦得來的呢? 說得再是輕松愉悅,依舊有苦楚。 就因為出生時被批算的命數,同為永寧侯的孫女,兩位秦姑娘的成長截然不同。 秦鴛在京城里,一手葉子牌打無敵手。 林繁也聽說她的另一個名聲,秦二姑娘的武藝在一眾將門姑娘里都極其出色,甚至,有些練功不刻苦的同齡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秦鸞去了山上道觀,修了道家術法,卻也落下了武藝,連翻個院墻都要借助邊上的大樹。 不僅僅如此,秦大姑娘真正被改變的,是她和家里人的關系。 “你與大公子,”林繁思考了一下用詞,“看起來不太熟悉?!?/br> “近幾日好些了,剛回來時更生疏,”秦鸞道,“哥哥現在對我,一直都小心翼翼,我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不是這樣?!?/br> 那是母親去世不久的事情了。 也是為數不多的,秦鸞能記得清的,幼年的事。 那時的秦灃并不懂什么是“親緣淺薄”,剛剛對“生死兩別”有了些概念。 喪母讓他傷心極了,又擔心比他還小的秦鸞會想娘想得吃不好、睡不好,就想著法子逗她。 三天兩頭,秦灃就給她買糖葫蘆、買風車、買花傘。 孝期里原是不該玩那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但秦灃哪懂那么多,掏了銅板就買。 后來有一日,秦灃空著手來尋她,沮喪極了。 他說,祖母惱他功課,斷了他的零花,往后,他要存一月兩月,才能存出銅板買有趣玩意兒。 “等長大些了,我才明白其中道理,”秦鸞彎著眼輕笑了聲,“我們當時都太小了,祖母舍不得硬逼著哥哥弄清楚那些規矩、命數,才扣他的銀錢,哥哥沒有閑錢了,就不會老想著買東西給我了?!?/br> 再后來,他們兄妹更大了。 秦灃自然而然得懂事,一月比一月更小心,生怕她又出什么狀況。 林繁握著茶盞,善意地笑了下。 哥哥給meimei買小玩意兒,于日常生活之中,再常見不過。 落在秦家兄妹身上,又帶了幾分心酸。 偏偏,由秦鸞來講,滿是童趣。 酸中透著了清甜。 林繁想,秦鸞很會說故事。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把生活里一點一滴講得趣味盎然。 這是一種本事。 而首先,得品過酸,知道甜,才能把它們融在一起,讓聽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聽得更多。 茶泡了三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