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6節
都是藏著、掩著,決計不讓外頭窺到一點端倪。 赤衣衛要得到線索,就必需事事多留個心眼,唯有如此,才能從一些細枝末節里尋到些線索。 秦鸞在信中寫“對忠勤伯府上之事有些疑惑”,林繁公事謹慎認真,定會來。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鐘。 上回來過,錢兒對這里的環境心中有數,麻溜地把院子里的石凳挪到了避風處,鋪上帕子,請秦鸞坐下。 饒是秦鸞知道錢兒力氣大,都被她的表現驚了一下。 錢兒又搬了個石凳來,給林繁預備著。 忙好了,她在秦鸞身邊站直了。 畢竟是西四胡同,連月光落下來都讓人陰森森的,她不敢離姑娘遠了。 “說起來,那寶簪當真嚇壞了,第二天送她回伯府,她都沒有緩過來,”錢兒縮了縮脖子,道,“她也是慘,攤上伯夫人那么一個主子……” 都是做丫鬟的,錢兒更能明白寶簪一些。 害人是罪,背主亦是罪。 主子犯事,身邊無論是使壞的、教唆的、還是被迫從了的,都沒有好下場。 “明明最壞的是伯夫人,結果,只送去莊子上,總覺得……” 見秦鸞看著她,錢兒皺著眉頭,糾結了一番形容詞匯:“不盡興?差一口氣?奴婢說不好,姑娘覺得呢?” 秦鸞輕輕笑了笑,不答反問:“那你記得,我最初去伯府是為了什么?” 錢兒立刻答道:“自是為了救世子夫人?!?/br> “是,只是為了救人,”秦鸞說得不疾不徐,留給錢兒思考的余地,“不是為了懲惡,也不是為了出氣。 你在知曉了來龍去脈后,生出了憤慨之情,有了更多的想法,這很正常。 可做事,不可能事事隨心所欲、心想事成,于是你耿耿于懷、庸人自擾,很是不開心。 你看,你不開心了吧?” 錢兒重重點了點頭。 “不值當的,”秦鸞道,“明明最初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你本該覺得滿足、高興的。如此一來,本末倒置?!?/br> 錢兒緊皺著眉頭,思索著自家姑娘的話。 是啊。 她明明應該為世子夫人的康復而高興的。 今兒上午,她們去伯府探望,聽說世子夫人清晨時醒了有一刻鐘,雖然虛弱,但人很清醒,能明白邊上人的意思,能給不少反應。 可惜她們到的時候,世子夫人又睡著了,但從萬姑娘的講述里,看得出她有多激動、多高興。 不止萬姑娘,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歡喜極了。 那么叫人歡欣鼓舞的事兒,為何她光琢磨著伯夫人,就把自己弄不開心了呢? “可是、可是,”錢兒捏著手指,實事求是,道,“奴婢為世子夫人高興,想到伯夫人就高興不起來了?!?/br> 秦鸞笑得不行:“不高興的時候,就想想高興的事兒。做事情,錦上添花自然好,但美中不足,一樣是美在先。別跟自己過不去?!?/br> 錢兒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您這算掩耳盜鈴?” 秦鸞道:“不,這是做人的智慧?!?/br> 院子外頭,林繁嗤的笑了笑。 他剛到不久,借著出眾的耳力,把里頭那主仆倆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秦鸞的這番話,讓人一時半會兒說不出是正理多還是歪理多,但有一點倒是很對,專注于目的。 林繁的笑聲沒有壓著,只這么些距離,在靜謐的夜里很是清楚。 院墻內,錢兒被嚇得低呼了聲:“誰???” 秦鸞站起身,問:“國公爺到了?” 既如此,林繁沒有走正門,翻身過墻,穿過塌了半邊的東屋,走到廊下:“秦姑娘一席話,自成邏輯?!?/br> 秦鸞行了一禮:“師父教的,我認為很有道理?!?/br> 林繁抿唇。 他語速不緊不慢,有些字眼甚至會拖一下,友人曾點評過他說話的方式,定義為挑釁、找事。 遇到心里提防著的,只聽他這口氣,就會跟被踩著尾巴了似的。 林繁對此評價“欣然接受”,誰讓他當的就是個沒事找事的官。 可現在,林繁在秦鸞身上沒有察覺到一絲的防備意圖。 是她沒有聽出來? 倒也未必。 官場上,林繁與很多人打過交道,得勢的、不得勢的,年邁的、年輕的,各種各樣。 而一個人,在小聰明被人拆穿后的反應,最見其性格品行。 有人惱羞成怒,有人咬死不認,有人顧左右而言他。 也有秦鸞這樣的。 那夜,他問秦鸞討符紙看,又點麻xue表明自己都看穿了,她不急、不躁也不惱,認得很爽快。 從這點來看,永寧侯的這位長孫女,是個為人做事立得住的人。 林繁還了一禮,示意秦鸞坐下,自己也坐了。 “秦姑娘在信上說,”林繁先道,“對忠勤伯府上的一些事,有些疑惑?” 秦鸞有求于人,倒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我聽說,二殿下與伯府的公子素有往來,不知國公爺如何看二殿下與他的表兄弟們?” 聞言,林繁的眼底,訝異一閃而過。 第21章 瑰衛 忠勤伯翁家。 當年先帝起兵之時,有像秦家、林家這樣立刻就響應、擁護的,也有握著些兵權、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觀望了幾年的。 翁家便是后一種。 雖是后來者,但翁家自打下決心后,就一往無前,立了許多戰功。 先帝建朝,翁家封伯,還有一女做了皇家媳婦。 這一女,就是如今的順妃娘娘,也是二皇子的母妃。 有那么一瞬,林繁不解秦鸞此問的緣由,下一刻,他便想起來了。 秦鸞與二殿下有婚約。 皇家沒有正式下聘,不過皇上金口玉言,永寧侯當年亦應下了,這親事板上釘釘。 “秦姑娘這么問,”林繁道,“與其說是忠勤伯府,不如說,更想知道二殿下的事?” 秦鸞頷首:“我想,國公爺興許會知道得多一些?!?/br> 林繁了然。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姑娘家做不了主,只能接受,但也想對男方多些了解。 這是人之常情。 秦鸞若去問祖父、父兄,所得答案基本就是二殿下在臣子前展現出來的那一套。 真倒都是真話,卻不是作為女方想了解的那些。 女方成親,不是做君臣,而是過日子。 而他這邊,因著職務,確實容易多些其他人不清楚的消息。 林繁斟酌用詞:“二殿下與忠勤伯府上確實走得近,年紀相仿,又是表兄弟,殿下對熟悉之人大方,性情直接……” 倏地,秦鸞笑出了聲:“我聽出來了,國公爺不擅長阿諛奉承,而二殿下又實在沒有什么可以夸贊的地方,讓你想夸都難?!?/br> 夸贊失敗,林繁略一沉吟,給了個客觀評價:“文武功課,二殿下的確不拔群,但他貴為皇子,原也不以此謀生,再者,夸難夸,若要貶,其實也無從貶,更何況,兄弟是兄弟、臣子是臣子、妻子是妻子?!?/br> 秦鸞聽完,不由又笑了聲。 “國公爺不用這般為難,”秦鸞收了笑意,神色嚴肅,“我想聽的,只有二殿下的壞話?!?/br> 林繁不由意外,偏秦鸞的神情很是認真,不似胡說。 “秦姑娘,”林繁謹慎,“所謂的壞話是指……” 秦鸞極其干脆:“足以讓我能夠退親的?!?/br> 話音一落,林繁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定了定神。 相較于秦鸞的鎮定與認真,錢兒已然是驚呼了聲、又趕緊捂住了嘴,顯然,連秦鸞的丫鬟都不知道她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秦姑娘真是出人意料,”林繁看了眼四周,道,“難怪要選在西四胡同?!?/br> 也只有在連耗子都不愿來的入夜的西四胡同,才不用擔心走漏消息。 秦鸞道:“我心意已決,想來國公爺手上,會有一些二殿下見不得光的把柄吧?” 林繁沒有承認,當然,也沒有否認。 他這份差事,手中情報很多,每一件查多少,怎么查,他有一定的自主權,但也必須考慮到皇上。 起碼,他不會直接跟皇子們過不去。 “如此大事,”林繁的語速又慢了下來,“秦姑娘就這么直接告訴我了?” 秦鸞頷首,道:“既然是我有求于國公爺,自然不來那些虛的,再說了,我那點兒小把戲也不一定能瞞過你,不如開誠布公,彰顯誠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