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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酒意上頭,說到興頭處還要再說,忽然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乍然響起。 令郎是哪一日前往大慈恩寺的? 老掌柜順著聲音望去,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心神一凜,頓了頓便恭敬回道:上月廿三,約莫半月前的事了。 一月廿三? 顧長晉沉下聲,接著問:令郎當真是瞧見了火光? 當真!犬子旁的不行,但眼神絕對銳利。老掌柜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聽到這里,便是連椎云與橫平都察覺出了不對勁兒。大慈恩寺乃國寺,若當真起火了,東宮里的人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只可能是消息被人封鎖住了。 可這上京里還有誰有這等手段,竟叫東宮的人連一鱗半爪的消息都收不到? 椎云與橫平對視一眼,俱都變了臉色。 他們看向顧長晉,主子? 他們猜到的,顧長晉如何猜不到。 好半晌,他都沒應話。只盯著桌案上頭的白蠟燭,心仿佛被一只大掌緊緊攥住,悶沉得叫他喘不過氣來。 耳邊又響起了淅瀝瀝的秋雨聲。 顧長晉閉了閉眼,強逼著自己冷靜。 興許是那老掌柜的兒子看錯了,那一日的大慈恩寺沒有火光。也興許是這老掌柜信口開河,胡謅一通。 一時心亂如麻。 只越是將這紛繁的思緒沉淀,他越清楚,老掌柜的兒子沒看錯。能以雷霆之勢迅速撲滅火又叫人遞不出消息,是因為在宮里久不見蹤影的貴忠就在那里,就在大慈恩寺。 嘉佑帝一早就起了疑心,方會不動聲色地派貴忠去大慈恩寺探查。 椎云、橫平,進屋,我有事要你們去辦。 雪崩之后,龍陰山的天愈發陰沉了。 此處山腰有一座破舊的道觀,名喚青巖。寶山年方十二,是青巖觀觀主清邈道人的首席大徒弟,也是這道觀了唯一的弟子。 不過 今日過后,他們青巖觀說不定很快便要有新的弟子了。 小道童拿著蒲扇煎藥,目光不時瞟向大殿,瞥見清邈道人的身影,寶山揮了揮手里的蒲扇,細聲道:師尊! 清邈道人搖著手里豁開三道裂縫的蒲扇,慢悠悠地踱向寶山,道:想問甚? 寶山對著藥爐扇了一把火,憨笑道:師尊今兒救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寶山的師妹? 寶山七歲那年便被清邈道人撿來青巖觀了,最是清楚這位喜怒不定的師尊是何性子,天生一副石頭做的心腸,冷血無情、見死不救才是他會做的事兒。 似今日這般,將人救回道觀簡直就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寶山只尋到一個原因,那便是里頭那姑娘同他一樣,筋骨清奇又天資超凡,這才被師尊帶回觀里。 清邈道人兩道白花花的眉垂在臉側,他哼了聲,道:這是想做師兄想瘋了?成,改日師尊給你找兩個師兄回來! 寶山皺起臉,弟子是青巖觀的開山大弟子,這可是師尊說的!怎可說改就改? 清邈道人仰天一笑,笑了片刻又冷下臉,道:好好煎你的藥,煎好了記得給那姑娘喂藥。說著便大步離去。 寶山望著清邈道人離去的背影,知曉他這師尊定然又去找酒吃了,皺了皺鼻子,咕噥道:想做師兄為何如此難? 邊嘆氣邊煎藥,待得藥好了,便往大殿去。 說是大殿,實則不過同一間堂屋一般大小,幾尊三清天尊的神像便將這屋子填得滿滿當當的了。 寶山心心念念的師妹這會就躺在神像底下一張用來放香爐鼎的長幾上。 寶山細看了幾眼她額頭上的傷,見傷口已經敷了清邈道人熬制的膏藥,舒了口氣:師尊就是只鐵公雞,等閑不讓旁人用他的藥,師妹運氣不錯。 說著就給容舒喂了湯藥,喂完又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也沒注意到眼前的姑娘眼睫顫了幾下。 容舒頭疼欲裂,很想繼續睡下去,可耳邊的聲音實在是太吵了,跟蜜蜂似地嗡嗡個沒完,只好艱難地撐開眼縫,朝那聲音望去。 睜眼的瞬間,登時想起了昏迷前的場景。 驚慌失措的馬兒,翻滾的香爐,被雪潮沖翻的馬車,以及盈月、盈雀那聲充滿驚懼的姑娘。 我這是在哪里?她啞著聲道。 寶山正在自言自語呢,猛然間聽見她說話,嚇得站起了身,哐當一聲帶翻了屁股下的木凳。 這,這里是青巖觀。他手足無措道:我,我去叫師尊! 容舒還未及道謝,小道童便匆匆跑開了,不多時便帶著一名仙風道骨的道人回來。 容舒強撐著頭疼,緩緩坐起,目光落在那道人的臉上時,整個人怔了下。 這老道人她曾經見過。 在揚州吳家磚橋橋底,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彼時正是這位老道人道她面相有異。 清邈道人見她這模樣便知她是認出自己了,一搖手里的蒲扇,道:小姑娘這是認出老道了? 去歲八月,我與道長在吳家磚橋有過一面之緣。容舒道:沈舒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