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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賀對他道:大理寺的人已經將潘學諒帶走,我派人跟著,也給他請了大夫。你放心, 他那右手你處理得及時, 保住了。 老尚書認了罪, 潘學諒便是不認罪也很難洗清罪名,胡賀倒是有點同情潘學諒,寒窗苦讀十數載, 如今功名前程都成了一場空。 都是走科舉出來的人,他豈能不扼腕嘆息? 只這點子同情不會令他再多做些什么,老尚書是元老重臣,曾是建德帝與啟元太子的太傅, 連今上都曾在文華殿聽老尚書講過經史。 皇上不會讓老尚書在風燭殘年又病痛纏身的時候再遭多少罪了, 為了平息仕子們的憤怒,只能將潘學諒推出去。 胡賀道:總憲大人的意思是老尚書既然已認了罪,是以潘學諒的罪大抵也逃脫不了,此案就交由大理寺審。 顧長晉卻道:胡大人, 潘學諒并未認罪。 聞言, 胡賀側眸看著顧長晉,一時弄不清楚, 這年輕后生究竟聽沒聽明白他說的話。 眼下這情形,潘學諒認不認罪,有沒有罪已是不重要。將案子交給大理寺去審, 實則是已經給潘學諒定下了罪。 此案顧大人就此罷手罷。胡賀起了惜材之心, 道:你瞧瞧今個為潘學諒說話的人都被打成怎么樣了?你此時再替潘學諒說話, 那就是站在所有讀書人的對立面。你入仕三年掙下的所有名聲都會在一夜間化為虛有, 如此, 你也要替潘學諒正名嗎? 胡賀在都察院的一眾言官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整日里笑呵呵的,笑面佛似的,十分的圓滑識時務。 總憲大人將顧長晉放在他手里,大抵也是希望他能將此子的性子磨得圓潤些。 瞧瞧他先前的手段,不管是告御狀還是走金殿,行的都是劍走偏鋒的招數,一個不慎便能將自己的前程性命都弄沒。 顧長晉頷首道:多謝胡大人提點。并未提究竟會不會罷手。 胡賀以為顧長晉是聽進去他的話了,擺擺手道:你今個為了救潘學諒也受了傷,早些回去養傷吧。 顧長晉頷首應是,出了堂屋,在廊下站了一會,卻并未離開,而是提腳去了孟宗的值房。 孟宗是左都御史,他如今在都察院任職,想替潘學諒洗清罪名,自是不能越過孟宗。 孟宗見他來,似乎也不驚訝,撂下手上的狼毫,道:可是為了潘學諒而來? 總憲大人。顧長晉拱手見禮,道:下官的確是為了潘學諒來。 孟宗看著他道:你想將這案子查到底? 老尚書乃三朝元老,名滿天下,令無數仕子敬仰。如今自污其名,興許是有隱情。下官以為,此案關乎朝中重臣在百姓心目中的名聲,下官不信老尚書會是徇私舞弊之人。顧長晉頓了頓,接著道:況潘學諒亦不曾認罪,既如此,為何不將這案子查下去? 孟宗一雙銳目深深看著顧長晉,須臾,他道:你想救潘學諒? 下官未知此案全貌,不敢言救,只是想給潘學諒爭取一個三法司會審的機會。顧長晉道:若三法司會審后仍舊判定他有罪,想來他也能心服口服。讓有罪之人認罪伏法,無罪之人昭雪,此乃三法司首要職責之一。下官以為,三法司掌管天下刑名,乃大胤百姓尋求公道正義之所在,不管何時何處,皆不能忘記此要責。 他慢抬起眼,迎著孟宗銳利的目光,道:而潘學諒是大胤的百姓。 還百姓以公平正義。 潘學諒乃大胤的百姓,若他無罪,便該還他清白。 孟宗雙手交闔,慢慢道:本朝能令三法司共審之案皆是大案要案,潘學諒此案,尚未有此資格。若本官不應,你待如何? 顧長晉不卑不亢道:下官即是言官,身兼糾察百官之責,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行事有失偏頗公允,下官自當行言官之責。 他垂眼拱著手,腰桿卻是直的,不曾彎過。 那是心懷正義的年輕后生獨有的韌勁兒,孟宗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似狂風中依舊不屈不折的青竹,又似一柄斂鋒的劍。 孟宗一瞬不錯地看著他,在顧長晉看不到的地方里,那雙銳利得如同鷹一般的眼漸漸柔和下來,甚至帶了點兒笑意。 圣意如何想必你心中清楚,你這般為了一個潘學諒,賭上自己的前程,若是賭錯了,可會覺著不值? 不會。顧長晉斬釘截鐵道:下官相信皇上,也相信朝堂里所有為國為民的大人。 他很清楚,都察院有徐馥的人,不會真的就這般讓他的仕途止步與此。 況且,還有大司寇、談大人他們在,便是金鑾殿那位震怒,他們念著舊情也會替他保住頭上這頂烏紗帽。 孟宗斂去眸中那點溫和,又恢復了一貫的冷厲,他頷首道:三法司共審潘學諒舞弊之案,都察院這頭應了。至于刑部與大理寺,你須得親自去說。 依照大胤律令,一樁案子要啟動三法司共審的機制,除了皇帝下令,還有一個方式,那便是三法司的三位當家大人一致認同這這樁案子值得啟動共審機制。 顧長晉沉聲應是,出了都察院,便去了刑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