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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蕭一整天心情都莫名飛揚了起來,一遍遍看著窗外的天色,終于等到斜陽將落時,他便整了整衣衫,興致奕奕地尋到左室。 踏進來,便看見堇色垂著頭,坐在棋盤邊心不在焉地對弈。 她依舊是白天那身荼白色的衣裙,鴉青衿帶垂落,烏發玉珰,暖融的夕陽灑下,佳人靜默坐在窗下,皮膚白到恍若隨時都能融化掉,荼白裙矩規整地披散在地上,像一朵空曠的儷蘭花。 棋局一個人下豈不是無趣? 無蕭掀袍坐在對面。然后那一副美人圖便有了反應。 美人從沉思中脫身,緩緩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你來了。 無蕭歪歪頭,以作回應。這樣子的她,總是令人感到寂寥和遙遠,但是當她嫻靜的目光看向自己時,他又覺得滿足和動容。 他喜歡她眼中的自己。 堇色將散亂的棋局重新整理完畢,無蕭也持子抬手,靜默的室內,沒想到兩人對弈著,還打的有來有回,氣氛不知不覺間變的更加沉寂。 堇色聽著一下一下的落子聲,有些心不在焉,她想了想,試著開口道。 你的傷可有好些?想必過不了多久,便可安心歸家了。 她心中藏著事情,如此便說了出來,但是無意間卻戳到了最近無蕭最為煩惱的痛處。 無蕭怔了半刻,這是要趕我走了? 眼前的棋子開始變得錯亂起來,無蕭眸光斂起,沉聲道,我沒有家。 什么? 我自小便不知自己的爹娘,被人撿走養大的。 無蕭眉眼懶懶,這本是他不想跟人提起的事情,但是她知道了倒也無妨。 抱歉,我不是有意堇色自知剛才冒失了,輕輕自責,然后想起了自己,眸光漸漸暗淡了下去。家人健在卻混若無人,她難道不是一樣? 但是養我的人說我劣根難改,不成氣候,也不要我了。無蕭單臂支在桌上,并不在意她的唐突,修長手指捻弄一顆黑子,繼續道。 他離開天山只身闖蕩江湖幾年,從未有過深交之人,風餐露宿,殺人斬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此刻對著眼前的女郎,倒是突然有了想傾訴的暢快之意。 以他對她的了解,她自然不會再開口詢問什么,無蕭便托著腮,自顧自地說,我被人養大,卻不知感恩,一而再地犯錯還不知悔改,直到我有朝一日動了殺孽,從此便被逐了出去。 見堇色眉間錯愕,平靜的臉上有了生動的漣漪,無蕭輕佻一笑,夾了幾分冷,想知道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傷勢嗎?因為我殺了很多人,仇人太多,他們都想要我的命。 一個聲名狼藉的名門之徒,在別人眼中猶如喪家之犬一般被驅逐出去自生自滅,他卻在那一天里,感覺到了身心的自由。也許是報復,又也許是他們所說的天性使然,幾年里他的殺心愈加毫不收斂,也活的肆意而為,以至于江湖上提起無蕭的名字,也是一陣惡寒犯上心頭。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睨著堇色,眼瞳深深,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隨即修長手指閑閑地,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 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等待著她的回答,仿佛一個狡黠的獵人,耐心地等待著獵物接下來的反應。 他一寸一寸地觀察著女郎的反應,饒有興味。 無蕭心想著,若是她起身逃跑的話,他可能會控制不住地暴起掐住她的身子,將她困在這里?;蛘咭矔裁炊疾蛔?,就這樣放她走。但是他還從來沒有試過這樣。 但是堇色沒有,她甚至沒有他所想的任何反應,她只是長睫低垂,慢慢斂起神楚的眼眸,陷入了沉默。 堇色不再去看面前的少年,心中默默沉思,這本就是她叫來他的本意。 他不說,她也會試著去問。她想起早上的畫面,他對待幾個侍衛的態度如此隨意,又如此無愧,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不解,便想要了解。 現在少年自己就這樣和盤托出,一切的行為,也仿佛都悉數有了答案。 她回憶起他身上常年習武的繭子和傷痕,還有兵器隨身,衣服也不像官宦子弟的服裝,過于干練和合身。 她從第一眼起,就直覺他是個很危險的人,但是過了這么多天,少年并沒有對自己和旁人產生不利,她便又打消了對他的第一印象。如今這么一看,她心中復雜非常。 可是,你幫過我,也救了我。她緩緩按捺住內心的那一抹驚懼,平靜陳述道。 無蕭挑了挑眉,看著堇色面不改色的反應。 處驚不變。很好。 那自然是因為,我想救誰就救誰,想殺誰就殺誰。 他說的毫無所謂,那一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不再含情,而是蒙上了一層戲謔的殘忍,不動聲色凝著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依舊毫不所動。很好。 他勾勾唇,心生狎玩。 話語剛落,一陣窸窸窣窣的戰栗便順著皮膚緩慢攀升至心間,堇色蹙起眉頭,她已經一動不能動。 她大驚失色,嗓音終于發了顫。 你做了什么? 始作俑者依舊笑的一臉無邪,只見他將棋子隨意地丟到了桌上,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似在觀賞,如同觀賞一只唾手可得的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