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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手腕,大汗淋漓地倚著樹,垂下頭顱,汗濕的額前碎發恰到好處地掩去眼底揮之不去的挫敗感。 門外響起腳步聲,穆千玄神色微僵,直起身子,若無其事地松開了樹枝。 他的小動作被剛穿過月拱門的初夏看得一清二楚,他要掩飾,初夏就給面子的當做什么都沒看見,裙擺飛揚,歡欣雀躍地小跑著向他奔來:師父。 有小廝在,她顧及著分寸,仰頭沖他擠出兩個小酒窩:我叫人取了些冰,待會兒做冰鎮果子給你吃。 夏日的水果最是豐盛,西瓜、葡萄、荔枝、楊梅、水蜜桃應有盡有,穆千玄坐在輪椅上剝著葡萄皮,初夏搬來一張矮凳,坐在他對面,乖巧等待投喂。 穆千玄腕部越來越靈活,指甲輕掐,汁水四溢,完整剝開葡萄皮,把翡翠似的綠葡萄塞入初夏的口中。 初夏笑瞇瞇地含住了,毫不吝嗇贊美之詞:千玄親手剝的,就是甜。 兩人私下相處,她總是肆無忌憚的喚著他的名字,尤其養傷這段時日,不斷的肢體接觸,她越來越大膽,像個深山里剛跑出來的不諳世事的妖精,無時無刻不在蠱惑著他。 穆千玄的確被她蠱惑了。 他的指尖忍不住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冰鎮過的葡萄果rou,碾過她的雙唇,使它們變得冰涼,泛出鮮紅的色澤,如盛開的雨后玫瑰,點綴著他漆黑的瞳孔。 夏夏。他的喉結滾動著,聲線喑啞。他想要初夏用那不點而紅的唇瓣,再吻一吻他,澆滅他心頭突然竄出的火花。 初夏卻抓住他的手腕,撩起衣袖,看著腕間長出來的粉色新rou:傷口長得很好看,再過些日子,就看不出來原來的傷疤了。 嗯。穆千玄心知初夏喜歡他的皮相,從來不抗拒用藥,唯恐傷口長得不好,留下歪歪扭扭的疤痕。 初夏低頭,微涼的唇瓣在他腕間留下一個吻。 穆千玄:夏夏? 當初這里被劃開的時候,一定很疼。 有夏夏,就不疼。穆千玄莞爾一笑。初夏是他的糖,他嘗一嘗,褪盡萬般苦澀,只剩下滿口甜滋滋的味道。 還是不肯告訴我,是誰給你下了軟骨散嗎? 這些事交給我來煩惱就好。 初夏依舊愁眉不展,在她的心里,是阮星恬算計她,穆千玄為她出頭,反落此下場,她對穆千玄有著無盡的愧疚。每當她詢問更多細節時,穆千玄不肯透露分毫,只說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是她招惹來的災禍,是他自己命中注定的一劫。 初夏長吁短嘆。男女主天生一對,怎么就決裂了? 她是不愿穆千玄和阮星恬結秦晉之好,暗暗祈禱劇情崩壞,如果崩壞的代價是穆千玄變成廢人,她就不情愿了。早知道,她就不吃阮星恬的醋了,或許沒有這檔子事。 穆千玄伸出手,指腹揉著她的眉心。 初夏從兜里摸出個手串,綁在穆千玄的腕間:這是我從月老廟求來的,他們說,相愛的兩個人綁緊了這根紅線,一輩子都不會走失。 那手串是用紅繩編出來的,中間綴一顆紅檀木珠。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她的腕間綁著剩下的半根紅繩和木珠編出來的手串。 皓腕纏一抹殷紅,結夙世姻緣。 有了冰鑒,屋里涼悠悠的,初夏睡在穆千玄的身側。二人還未成親,平日里的親密舉動只限于親親抱抱,雖每日同榻,都規規矩矩的,誰也沒有動手。 穆千玄對初夏,有欲,更有愛,為了愛,他可以忍受他的欲。聽著她清淺的呼吸聲拂在耳畔,他渾身燥熱,情潮涌動,固然是一件折磨的事,但只要一想到她就在身邊,共眠此漫漫長夜,往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們都將如此,互相依賴,白頭共老,他就感受到一種比rou|欲更高級的快樂。 風送來夏蟲的聲音,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明月透過窗紗,照著床前垂下的流蘇。初夏閉著眼,眉頭緊鎖著,夢里是穆千玄手握長劍的模樣,血珠染紅他的袖擺。 初夏猛地睜開雙目。 微弱的天光映出窗前搖曳的花枝。 天已經亮了。 初夏看了眼穆千玄,穆千玄猶睡著,她悄悄起身,取了塊紅紗出門,在大門口的一棵碧樹下,系上這條紅紗。 兩個時辰后,小巷中停了一輛垂著青綢的馬車,車前掛著一盞紅紗燈籠。初夏撐開傘,走在烈日下,趁無人注意,拐入小巷里。 馬車上走下來一人,對著她恭敬地欠了欠身:初姑娘,少宮主差我在此等候。 初夏收起傘,點點頭。 得罪了。那人取出黑色的布,蒙住初夏的雙眼,扶著初夏坐上馬車。 轔轔馬車駛入喧鬧的街口,初夏坐在車中,雙手交握,無意識地攥緊十指。眼前黑布隆冬的,四周都是市井的聲音,無法判斷馬車究竟載著她去往了何處。 走了一段路后,馬車停下,周遭的喧鬧聲盡皆隱去,只有樹上蟬鳴不止。引領初夏那人,扶著初夏下車,帶著她上樓。 約莫是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里飄著一股冷魅的幽香,是樓厭身上常帶的香氣,窗口的方向傳來嘩啦啦的雨聲,風里帶著涼絲絲的水汽。初夏正疑惑著,她出門時明明艷陽高照,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怎么轉眼間就大雨瓢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