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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小馬駒還離不開母馬,大半時間都是在母馬身邊的,初夏再喜歡也不會抱著不放,讓人把它送了回去,每日只抽出半個時辰陪它玩。 而在離火宮的另一隅,阮星恬從黑沉的夢境里醒來。 還活著。 這是阮星恬的第一反應。 她撩起袖擺,整條手臂呈青紫色,密密麻麻布著針孔,都是這些日子試藥解毒留下的。 試藥之苦,唯有親身經歷過方能體會。鬼醫沒有騙她,他煉出來的毒千奇百怪,每每發作時都生不如死,如同在地獄里走了一遭。這次的毒尤為厲害,發作時渾身泛起筋骨寸斷的痛,昏死過去前,阮星恬幾乎以為這次自己不會再醒來。 身側早已沒了人,鬼醫看到她的反應,記錄下自己想要的就走了,撥過來伺候她起居的婢女,難得偷得半日的空閑,溜了出去和自己的姐妹閑話家常。 外面響起腳步聲。 那是偶爾路過的人踏著碎雪,腳底與地面摩擦出來的聲音,清晰地提醒著她,她還身在人間。 阮星恬從未覺得,活著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她撐著酸軟的身體,慢慢從竹榻上坐了起來,推開屋門,日光破開云隙,灑滿人間。她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步履蹣跚地下了臺階。 身體里依稀泛著余痛,一波勝過一波,本該回去躺著,但見滿目日光,蒼白平地的盡頭,依稀有緋紅的花色,阮星恬便不想回到那充滿著藥味的陰暗室內。 她強撐著身體,往竹林里走去,短短幾步,臉色比枝頭堆著的薄雪更白。 就在她走后,竹樓內走出兩道人影。當先一人紅衣如血,黃金面具淬著日光,照出兇神惡煞的惡鬼表情。 跟隨其后的是滿臉刀疤的鬼醫。 鬼醫嘖嘖感嘆著:不知道少宮主與這位阮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折磨她? 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人。 樓厭說的沒錯,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逼迫。是阮星恬心甘情愿,送到他們手上的。 鬼醫嘆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阮星恬的為人已有些了解。說白了,這位阮姑娘自幼喪失雙親,要強又自卑,欠谷家的,總想著千倍百倍地還回去。而樓厭抓住這個弱點,拋出誘餌,她就乖乖上鉤了,甘心為谷青容受這場無妄之災。 鬼醫嘆息歸嘆息,沒打算放了她。既熟知各種藥材,又有一身百折不屈的傲骨,這么好的藥人,錯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 辟蘿春的解藥試得怎么樣?樓厭道。 快了,少宮主且耐心再等待些時日。鬼醫道。 辟蘿春的配方是莊允給樓厭的,但樓厭信不過莊允,那么多藥材,只要莊允稍稍動些手腳,誰也看不出來。所以他把莊允交給他的解毒藥丸,留了部分給鬼醫,讓他研制出真正的解藥。 前兩日因初夏不好好吃飯,樓厭以配方的藥材作為條件,誘哄她多吃了些。這配方只是緩兵之計,要真的拿去配藥,會吃出問題的。 * 阮星恬踏著積雪,一步一個腳印,她走路姿勢歪歪扭扭的,腳印一時深,一時淺。身體里那波余痛越來越強烈,痛得她眼前發黑,再也支撐不住,扶住一座假山,緩緩跌坐在地上。 阮星恬閉上雙目,額頭覆上一層細密的汗珠,為緩解疼痛,她只能放緩呼吸。而這座假山石的后面,就是她的目的地梅林。 梅花灼灼如霞,盛開在白雪間,愈發得嬌艷動人。 莊允與千機樓的樓主戚跡并肩行到梅林中,一截紅梅垂下來,剛好攔住戚跡的去路。戚跡摘下一朵紅梅,不由感嘆:這處的梅花,開得倒是比別處好些。 花有什么好看的,哪里及得上人比花嬌。莊允搖著扇子。他右手已廢,連搖扇子用的都是左手。 戚跡會意:大護法說的是少宮主屋里的那位美人?我這次正是為此事而來,舍妹是我一手帶大的,聽聞她的噩耗,我倍感傷心,若她真的是舍妹死而復生,真是上天可憐我這個孤家寡人了。 他說著傷心,眉間窺不見幾分傷心之色。莊允暗道,狡猾的老狐貍,要是真的疼愛戚小霜,當初就不會遲遲不給贖金。 只怕少宮主不會輕易割愛。莊允面上不動聲色。 戚跡松開花枝,繼續向前走著:我倒覺得少宮主如此高調,恐怕那位初姑娘是個幌子。 是不是真的,一試便知。戚樓主想要的只怕不是戚小霜,而是樓厭的命。 戚跡沒有反駁。戚小霜是他一手帶大的沒錯,但戚小霜根本就不是她一母同胞的meimei,她是父親在外面與別的女人茍合出來的野種,老男人自以為隱瞞得很好,殊不知那些秘密,早就被他刨了出來。 他這些年寵著戚小霜,一是因為父親偏心,臨死前把千機樓的線人名單只告訴了戚小霜;二是因為毀掉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無條件的溺愛。 戚小霜囂張跋扈,作惡多端,會有那樣的下場,都是他早有預料的。 好在這些年連哄帶騙,戚小霜有所動搖,把線人名單偷偷透露了給他。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樓厭不知道哪里來的名單,搗毀千機樓的一半據點,將那些分布各地的線人收為己用,成立了暗樓,還調查出前任武林盟主祝長生的舊事,將奉劍山莊鬧得人仰馬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