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風情 第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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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剎住腳步,春白趕緊道:“您要是現在再趕過去,那不是更坐實您和齊大人有私情了嗎?” 虞歡憬悟,不再往外沖,想起金玉堂里勃然大怒的皇帝,又心如火焚。 春白見她冷靜下來,長松口氣,便欲去桌前給她倒一杯茶,忽聽得虞歡道:“你去外面看看,若有意外,給我報信?!?/br> 春白一愣后,點頭往外。 不多時,春白去而復返,眉間愁色徹底消散,道:“王妃放心,齊大人剛剛已平安離開金玉堂,萬歲爺什么動靜都沒有,應該是無事了!” 虞歡半信半疑,道:“他往何處去了?” “府外?!贝喊椎?,“辛大人說,齊大人這些天在查田興壬,還要盯著京城的動靜,想來很是忙碌?!?/br> 虞歡眼眸微動,道:“你剛剛是去見辛益了?” 春白點頭,臉上有一抹羞赧之色,道:“齊大人走前交代了辛大人,讓他盯著府里,要是萬歲爺再做欺辱王妃的事,由奴婢告知他,他會來設法解決?!?/br> 虞歡沒想到齊岷安排這樣周全,更沒想到春白、辛益會團結起來幫他二人周旋遮掩,念及辛益以前對自己撩撥齊岷的反對態度,百感交集。 “他不惱我招惹他家頭兒了?” 春白道:“辛大人說,齊大人以前對他有救命之恩,既然齊大人已認定王妃不放,他又勸不動,那自然只能‘為虎作倀’了?!?/br> 最后那個“為虎作倀”,聲音陡然降低。 虞歡意外之余,既動容,又慚愧,看著春白,低聲道:“那你呢?我對你可沒有救命之恩?!?/br> 春白有些失落,道:“王妃說的這是什么話?難道奴婢對您的忠心,您還懷疑?” 虞歡忙說“不是”,春白低頭道:“奴婢以前是希望您能入宮,做萬歲爺的女人,接著享受榮華富貴,可是后來,奴婢發現您不愛聽和皇宮里有關的一切,更不愛萬歲爺,您還說,不想再做金籠里的雀兒了……和燕王在一起的這六年,您過得怎么樣,奴婢都看在眼里,如果皇宮里的生活是重復王府里的生活,那便是潑天富貴,奴婢也不想小姐再去禁受一次了!” 說到最后,春白沒有再稱呼“王妃”,而是一聲擱置多年的“小姐”,主仆二人都像是被什么擊中,眼眶瞬間濕潤起來。 春白見虞歡如此,眼淚涌得更快,忙偷偷擦拭。 虞歡笑道:“改口改得很好,以后就這樣叫吧?!?/br> 春白抹完眼睛,看見她展顏,不是平日里乖張虛偽的笑,而是記憶里屬于青蔥年少時的粲然,心里更酸,熱淚簌簌滾落。 虞歡:“……唉!” * 早上風波后,虞歡得以在客房里度過了一個安寧的下午,可惜好景不長,晚膳后,外面又來了一個丫鬟,說是金玉堂里的貴人有請。 虞歡想,既然今早齊岷能平安無事地從金玉堂里出來,說明皇帝并沒有和他撕破臉,要么是齊岷用什么辦法遮掩了他倆的私情,讓皇帝打消了懷疑;要么便是齊岷使了什么殺手锏,讓皇帝盡管懷疑卻不能妄動。 念及此,虞歡不再像早上回來時那樣心慌,不過走前還是特意換了一件更保守的立領比甲,今早那樣的事,她不想再體驗第二遭。 外面風有些大,不知何時落雨了,霧蒙蒙的雨絲飄在夜色里,是虞歡最討厭的天氣。春白撐著傘送虞歡至金玉堂門口,仍是不能入內,伸手在她手上一捏,當做提醒后,才眼巴巴地看著她離開。 虞歡進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肺腑里浸著秋雨的冰涼。 屋里只有皇帝一人,坐在里間的那方美人榻上,四周燃著燈火,燁燁光輝映著皇帝衣袍上繡著的彩色翟紋,刺眼得很。 虞歡上前行禮,目光斂低。 皇帝這次不叫她抬頭,聲音平淡,道:“案上有一封給你的信,自己看看?!?/br> 虞歡微怔,視線一轉,看見案幾上擺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檀木匣,挪步上前,打開來后,見里面放著一條折疊的麻布,上面隱約滲著血光。 虞歡一震,極快看一眼皇帝,打開麻布,驚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血字,開頭稱呼是“吾女歡歡”,而落款正是虞家家主——虞承! 虞歡全身一僵。 “你父親涉嫌燕王謀反一案,被督查院按律羈押,全府四十三口人在獄中受困已有百日之久。這件事,你可知曉?” 虞歡攥緊手里的血書,凜然不語。 皇帝道:“朕來時,你那剛出生不久的幺弟禁受不住囹圄之苦,已經夭折。你父親得知后,當場便吐了一口血。你手里拿的這封家書,是他病倒前咬破手指,竭力所書,據說寫完以后,人便倒在了地牢里,至今就剩一口氣。歡歡,這便是燕王給你的命?!?/br> 虞歡指尖發抖,聽及最后一句,胸口里更有一種難抑的悲涼和憤恨。 “你知道,何人才能幫你改了這樣的命嗎?”皇帝欣賞著虞歡復雜的表情,不急不忙,道,“你覺得,那個人會是齊岷嗎?” 虞歡肅然道:“我和齊岷沒有私情?!?/br> “那自然最好?!被实垩鄣孜⒓t,忍耐著心里的不甘,哄道,“這次朕來接你,確實是因為聽見了你二人的緋聞。你是大周最美的女子,是朕心心念念多年的愛人,而齊岷孑然一身,多年不食女色,遇見你,難免不能自持。朕不知道你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發展到了哪一步,但既然朕來了,便絕不容許他再染指你。從今以后,你只能是朕的,不能再和他有任何往來,明白嗎?” 虞歡一時拿不準皇帝的態度,噤聲不語?;实塾值溃骸澳阋仓?,齊岷是朕最得力的臣子,朕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沒,你總不會愿意看朕左右為難,為了你忍痛割愛——殺了他吧?” 虞歡瞳孔赫然收縮,及至這一刻,總算明白皇帝今夜的用意! 他是要借虞家、借齊岷,來威脅她入宮! “歡歡,聽明白了嗎?” 皇帝眼神似隼,捕捉著虞歡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誘導道:“朕不逼你,今夜你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要搭上虞家四十三口人命,跟著齊岷一塊去黃泉底下和燕王團聚,還是來朕懷里,陪朕再續前緣……想清楚。明日威家邀朕前往平山島上游玩,朕帶你一起去,屆時等你答復?!?/br> 虞歡瞪著皇帝陰暗的面龐,全身血脈倒流,手腳止不住地發冷、發顫,皇帝似不愿意看見她這副表情,移開眼,拿起榻前的茶盅。 虞歡僵硬地轉身,走向屋外,及至落地罩前,忽聽得皇帝在后開口。 “對了,朕記得你母親袁氏,仍是住在章丘吧?” 背脊驟然像被冷箭刺中,虞歡回頭,看見皇帝藏在陰影里的臉,嘴唇開合,聲音漠然:“回吧,別讓朕失望?!?/br> * 雨勢漸大,嘩啦啦地潑濺在檐外,黑夜一片渺茫。 虞歡從金玉堂里出來,臉色慘白如漿水一樣,春白嚇了一大跳,要不是看她衣著整齊,且進去時間不足一刻,必然要懷疑皇帝又色心大起,欺辱虞歡。 春白撐著傘護送虞歡走回客院,叫那引路的丫鬟去給虞歡沏一壺熱茶,虞歡走上石階,推門入內,在黑暗里坐下,滿腦里全是皇帝充滿威脅意味的聲音。 虞家四十三口人、齊岷、母親袁氏…… 觀海園里的那個噩夢又一次襲至眼前,昏暗無底的地牢里,坐著披頭散發的父親、繼母、數不清的弟弟meimei……所有人都在哭嚎,都在厲聲喊叫她的名字,求她施救,只有一人站在角隅,手握梳篦給她梳發,笑著祝福她尋得心上人,恩恩愛愛,白首不離。 那是她的母親。 這一生里,唯一祝福她快樂、如愿的母親。 眼前的漆黑突然被火光吞沒,春白握著燈盞過來,關切道:“小姐,你怎么了?” 虞歡不說話,看見那噩夢一點點虛化,卻又不完全消失,一人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虞歡知道,那是齊岷。 原本扼著她的后脖,逼她向命運低頭的齊岷。 后來陪她僭越一切、對抗一切,發誓要一生一世、相守白頭的齊岷。 臉頰忽然一涼,春白愕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虞歡還是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人生生扼住,發不出除哽咽以外的聲音。 大雨瓢潑,利刀一樣,每一片都狠狠扎在人心口,虞歡伏在桌上,肩膀顫抖,放聲哭泣。 這晚,齊岷來時,已是后半夜,屋外雨聲淅淅瀝瀝,虞歡躺在漆黑的床帳里,眼神空洞。 屋里照舊不燃燈,齊岷沒多想,脫下外袍后,掀開床幔入內,躺下來抱虞歡時,才發現蹊蹺。 虞歡很冷,不是身體溫度的冷,而是氣息的冰冷,齊岷心口猛地一縮,撥起她的臉。 “怎么了?” 虞歡眼神聚焦,慢慢映出齊岷的輪廓。 修長的眉、上揚的眼、挺拔的鼻、豐潤的唇……虞歡伸手,一處處撫摸過去,心如刀割。 齊岷已然察覺她的異樣,握住她的手。 “齊岷,”短暫靜默后,虞歡捧起他的臉,目光冰涼,道,“我們殺了他吧?!?/br> 第六十八章 ◎“愿?!薄?/br> 齊岷瞳孔震動, 凝神分辨虞歡所言,確信不是聽錯。 虞歡撫摸著他的五官,眼神里一點溫度也無,語氣里卻懷著無限的憧憬向往:“我們殺了他, 從今往后, 便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我們去看海,去登山, 去逛大漠, 去這世上所有廣闊的的地方。去做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夫妻,好嗎?” 齊岷胸膛擂鼓, 壓在心底的滔天巨浪瀕臨決堤:“他今晚……” “他要我離開你,否則, 便要虞家四十三口人、要你為我陪葬?!庇輾g道, “哦, 他還提了我的母親袁氏, 他大概也知道,母親是我在這世上最眷戀的人吧?!?/br> 齊岷眼圈發紅, 悲憤交織。虞歡冰冷的淚又一次滾落下來:“齊岷,我想殺了他。你愿意陪我一起嗎?” 夜似濃墨凝結,良久, 齊岷啞聲開口:“愿?!?/br> 聲音里藏著的是悲痛,是憤怒;也是釋懷,是堅決。 其實, 今早上撞見那人企圖在金玉堂里欺辱她時,殺心便已從他心底迸生, 就算今晚虞歡沒有產生這樣的念頭, 那一份殺意也會在他心里不斷滋長, 直至破籠掙出。 齊岷太清楚這種感覺,當年他決定從馮敬忠的掌心里掙脫時,胸膛里就蓄壓著這樣一份隱忍的殺意。他說他絕非善類,并不是恐嚇虞歡的說辭,至少在他看來,在遇見她以前的那十多年人生里,他從來不是光明磊落、赤膽忠心的君子。 被流放的那六年,他為存活下來殺過人;投靠馮敬忠后,他為擺脫走狗的命運反戈上位;如今,他不顧君臣之義跟皇帝爭奪女人,內情敗露,事態惡化,那人以包括他在內的數十條人命威逼脅迫,他原本的謀劃已然失敗,除了弒君,又還能有怎樣的抉擇? 齊岷眼底的低沉一點點消退,目光在黑暗里煥發銳利光芒,他摟著虞歡,道:“他為何會知道你我的關系?” 虞歡的不安因他的承諾、撫慰得以平復,回憶道:“今天早上你走后,他突然扒開我的衣服,看見了我后肩的傷,堅稱那傷是你我茍合的證據?!?/br> 齊岷眼神一凜:“你可有跟他提過這處傷?” 虞歡搖頭:“沒有?!?/br> 那天在船艙里,她僅僅是說自己被東廠刺殺襲擊,差一點死在箭下,并沒有提及自己中箭。今早皇帝在盛怒中呵斥時,也確實是不知道她中箭這一細節的。 齊岷攏在虞歡肩頭的大手收緊,心里突然閃過一個破天荒的猜測。 虞歡后肩的箭傷是在觀海園樹林里為救他而受的,知曉這件事情的人除虞歡、他、辛益、春白、辛蕊、程義正外,便是以田興壬為首的那一批東廠刺客,以及一些身負重傷的程家護衛。 辛益等人應該不會主動向皇帝上報,程家護衛更不可能多事至此,那,皇帝是從哪里得知這件事的呢? 并且,他今早才拿這一細節來質問虞歡,說明此前并不知曉,如今安東衛內,會有誰能向他揭發這件秘事? 齊岷不由想起從觀海園里消失的一人,心頭劇震。 “除此以外,他可還說過別的?”齊岷極力冷靜,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虞歡再次回想今早被皇帝欺凌的過程,低聲道:“他看見這傷疤后,便堅信我與你有私情,不給我分辨的余地,想要強行……后來你來了?!?/br> 齊岷緘默,憶起早上那一幕,周身戾氣難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