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到李天成電話的前一分鐘,滕枝剛整理完手機里這叁天的照片和聊天記錄。 葉寅的號在她的微信中,備注是一個老虎emoji,聊天頁面空空如也,再劃一下,就能將他的名字從聊天列表中暫時刪掉。 照片拍得不算太多,但都挺有意義的。 凌晨四五點熱鬧非凡的港口,被壓低了吃水線的舢板,琳瑯滿目的各色海鮮,金燦燦的日出,高速公路盡頭漸散的晚霞…… 部分照片里還有葉寅出現,有時是手指,有時是手臂,有時是半截身子,有時只是影子。 到底不舍得徹底刪除,滕枝把照片上傳到網盤,才刪了相冊里的。 李天成來電,說他還有兩個紅燈就能到車站,滕枝聲音乖巧,說她已經候在接送客車道旁,車一拐進來就能見到她。 空氣悶熱,還有些濕,完全沒有快要秋天的感覺。 接送客車道車來車往,忽然,面前駛過一輛黑色比亞迪,有些熟悉的車型令滕枝一驚,視線追過去,也很快清醒過來,葉寅早就把比亞迪還了啊…… 她深呼吸,叫自己要冷靜,在那輛白色寶馬駛至面前之前,調整好了情緒。 李天成下車,繞過車頭朝她走來。 滕枝把溫柔笑意掛上眉眼,連嘴角都比平時高提了一些,軟軟糯糯地喚:“老公?!?/br> “累嗎?快上車吧?!崩钐斐蓮澭嗥鹦欣钕?,忽然看向妻子,目光從上而下掃過,最后回到她臉上,有些許訝異,“怎么才幾天不見,老婆你好像變漂亮了?!?/br> 滕枝強壓著鼓擂般的心跳,抬手撓著脖子右方后側的頸rou,羞赧地反問:“怎么幾天不見,你變得這么口甜舌滑?” 她的語氣輕飄飄,指甲卻深嵌入rou,使了勁,撓得那塊皮rou火辣辣地生出痛感。 ——剛才她去了趟商場的洗手間,洗了把臉,也發現右耳下方的脖rou上有一小塊紅印,很淺很薄,是葉寅最后那一鬧給留下的。 沒轍,干脆撓得更紅,來遮掩住一時沖動的產物。 李天成側臉,指著她的脖子:“怎么紅了一片?” “不知道被什么蟲子咬了,越來越癢?!?/br> “車上有無比滴,你去拿來擦擦?!?/br> “嗯,知了?!?/br> 趁李天成走去車尾,滕枝故技重施,把書包放到后排座時,順手從置物袋里掏出早已沒電關機的手表表盤,塞進書包深處。 她掃了一眼后排座的地毯和車椅,李天成應該有送洗過車子,地毯比起她離開那天干凈了不少。 不過她也不需要做“找找看有沒有女性長發”這種麻煩事了,她只需要等李天成回到車上時,扭一下身子,扯一下安全帶,然后像是自言自語地嘟囔:“我的椅子是不是被調過了???怎么坐著怪怪的?!?/br> 再一臉人畜無害、故作疑惑地問李天成:“這幾天有誰坐過你的車嗎?” 一腳油門稍重,轎車前沖,李天成緊了緊方向盤,搖頭道:“沒啊,可能是被洗車的小工調了?!?/br> 滕枝“接受”了這個說法:“哦,那有可能的?!?/br> 其實椅背傾斜的角度、方向帶調整扣的位置都和她之前使用的一樣,沒有變化。 李天成主動與妻子交談,說今晚他去父母家吃飯時,李母問起滕枝的身體最近調理得怎么樣。 ——剛新婚時,有一段時間滕枝格外想要個孩子,可備孕半年失敗,兩公婆去做了體檢。 滕枝查出有輕微多囊,而李天成的體檢結果也不怎么好看,jingzi活性較低。 這件事他們有如實跟公婆講,李母還貌似開明地說,現在科學發達,要懷孕的方式很多,慢慢來,不急。 可回頭還是拉著滕枝去求醫問診,滕枝也乖乖地每日煎起中藥,午晚各一碗,再苦都覺得是甜。 那段時間每天早晨在馬桶上看著單線驗孕棒的心情有多失落,如今就有多慶幸。 在確認了李天成出軌,滕枝開始吃優思明,以防萬一。 要是多了個孩子,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如此狠心,說離就離。 窗外燈火婆娑,車一拐彎,那火花就像秋千般晃蕩起來。 從東站回家的這條路,這些年來滕枝走過許多次,本應該是無比熟悉,但這時卻有種陌生感油然而生。 她回來了,又好像沒回來。 滕枝想,這樣的心境變化,可能也和身邊人變得陌生有關吧。 連家門都變得陌生了,明明門口那「闔家安康」的春聯是她半年前才約的字。 李天成把行李拿進屋,回頭發現滕枝還站在門口,仰頭看著什么。 “怎么啦?”他問。 滕枝眨了眨泛酸的眼皮,進了屋:“沒事?!?/br> 她環顧四周,每個周日下午都會有鐘點工過來,地板很干凈,東西很整齊。 她簡單收拾了行李,把臟衣放進洗衣機內,再進浴室洗澡。 下水道蓋沒纏著毛發,洗發水沐浴露看不出異常,但一想到這些洗浴用品或許都被劉旎或楊嘉雯、或其他不知名的女人用過,滕枝就惡心得干嘔。 她翻出一瓶新的洗發水,飛快洗了個澡。 低頭洗掉最后一點泡沫時,忽然浴室門鎖響了響,滕枝嚇了一跳,肩背瞬間繃緊。 李天成在門外,不解問道:“老婆,你怎么鎖門了?” 以前只有夫妻二人在家,滕枝上廁所和洗澡經常是不關門的,鎖門這個舉動確實有些反常了。 滕枝假裝聽不清,大聲喊:“???你說什么?” “算了,沒事,你先洗吧?!?/br> 滕枝再淋了一會兒水,才走出淋浴間。 浴室洗面臺上方有叁面鏡柜,一面鏡柜是放滕枝的護膚品,一面是李天成使用,還有一面是放些雜物。 周五早上洗漱后,滕枝留了個心眼,把幾個鏡柜都打開拍了照。 這時再打開她的那面鏡柜,與照片對比。 果不其然,水乳面霜的擺放位置都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滕枝靜默片刻,取下面霜罐子,旋開蓋子。 她夏天用面霜容易長油脂粒,所以從回南天之后,護膚時只用水加乳,已有兩叁個月沒用上面霜了。 而這時候,黑罐里的膏體有被挖過的明顯痕跡。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親眼目睹這種某人或無心或有意的示威手段,滕枝的胸腔內仍像有荊棘瘋長,扎得她怒氣高漲,恨不得立刻沖出浴室與李天成當面對質。 可還沒到最佳的時機,滕枝咬牙忍,把面霜放回原位。 她拿出一塊日用衛生巾,拆開,貼在底褲,再穿上。 客廳電視播著港劇,李天成在沙發上按著手機,像在跟誰發著信息,但見滕枝走出來,他旋轉了手機,成了打游戲的姿勢。 滕枝假裝沒看到,擦著頭發走過去:“你剛才在門外說什么???我沒聽清?!?/br> 游戲開屏經典的音樂從手機里傳出,李天成眼神有點兒曖昧:“沒什么,想著我們好久沒一起洗澡了?!?/br> 寒意從腳板底一點點往上冒,滕枝強忍不停涌起的反胃,還要裝出惱羞模樣,讓丈夫玩完游戲就趕緊去洗澡,等著他的衣服一起開洗衣機。 小陽臺連接著廚房,滕枝走過去把浴巾也丟洗衣機里。 她瞄向客廳方向,見李天成又把手機豎起來了。 滕枝終于進了廚房。 這次廚房的“復原工作”做得比較到位,滕枝猜測,可能是劉旎覺得“廚房示威”效果遠不如“浴室示威”,也可能是李天成收拾的。 回想剛才李天成露骨的暗示,滕枝止不住地發顫。 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她都反感且害怕李天成的靠近,更別提發生關系了。 她都怕,要是李天成叫她給他含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怒氣攻心,一口咬爛他下面那根玩意。 “老婆,我去洗澡?!边@時李天成在外頭喊。 滕枝應了聲“好”。 聽著李天成的腳步聲進了臥室,她長長吁了口氣,從冰箱里取了瓶無糖茶,走到水槽邊擰開。 喝了兩口,冰涼壓下了心頭火,她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出去。 隔著幾條車道,是那棟大廈,許多公寓沒有亮燈,包括她留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那個小小格子。 記憶似藏在地底下guntang的泉,逮到空隙就會潺潺流出。 許多畫面歷歷在目。 潮熱的,纏綿的,恣意的。 不倫的,瘋狂的,放肆的。 黑的,白的,紅的。 滕枝晃晃腦袋,想把旖旎的情事驅散開。 正想離開,對面那個黑壓壓一片的小格子中間,忽然有顆火星亮了亮。 極細,極弱,螞蟻般大小,閃一下就不見了。 滕枝視力不佳,以為是自己眼花,雙手撐在水槽邊,前傾了身子,瞇起眼緊盯那處。 心跳得厲害,噗通,噗通。 過了幾秒,那火星又亮了。 這次持續得比較久,久得能讓滕枝確認,這不是她的幻覺。 似一只火蟻,在她眼角咬了一口,酸麻瞬間漫遍全身。 她從褲袋里拿出手機,很快找到那個老虎emoji。 對話頁面上方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