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87節
隱娘似乎猜到了什么:“雖然不知道你跟兄長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淮陽,我很感激兄長能夠活下來?!?/br>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們這些被留在這世間的人該怎么辦?” 宴云何怔了怔,他這些時日一直避免去想象虞欽的死亡。光是想到失去的那一瞬間,都感覺無法呼吸,此刻更是指尖微顫:“你……先進去吧?!?/br> 見宴云何臉色實在糟糕,隱娘沒再多說。 等了許久,終于見到隱娘雙眼哭得紅腫地從里面出來,她幾乎要睜不開眼,迷蒙間看見宴云何還在這里:“你要進去陪他嗎?” 宴云何頷首:“本來一開始不打算,但是你有句話說得對?!?/br> “什么?”隱娘啞聲道。 宴云何無可奈何地笑道:“他要是死了,我該怎么辦,又能對誰生氣?!?/br> 隱娘還未回神,宴云何便越過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 長而幽深的走道,宴云何這些時日踏過無數次,卻沒有任何一次,如此刻心情那樣放松。 直至看到那燃著燭火之處,瞧見側坐在里間,怔怔出神,眉眼還透著隱忍難受的虞欽。 虞欽驀然回頭,詫異地望著宴云何。 宴云何抱臂靠在門邊,上下打量著虞欽,瞧見這人竟然沒換衣服,仍是那身沾了他血的中衣,身上披著他的裘衣。 宴云何推開牢籠,緩步而入:“想什么,這般出神?” 他輕輕一笑:“寒初?!?/br> 第九十五章 虞欽仍處于傷懷之中,聽到宴云何這聲稱呼,仿佛還未反應過來,臉上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似乎沒想到宴云何會主動向他示好。 分明昨夜離開時,兩人鬧得那般難看。 他以為宴云何直到他離開前,都不會再來見他。 宴云何如同意識到他心中所想,但也沒解釋太多,而是在虞欽的注視下,一步步地來到這人身前,然后抱住了對方。 他站著,虞欽坐著,他瞧見這人的臉壓在他腰腹處,似乎仍有些回不過神。 摸了摸手里冰涼的發,宴云何輕聲說:“都見到meimei了,怎么還這般難過?” 虞欽眼睫微顫,未能褪去的難受再次洶涌而上:“她是去求陛下了吧?!?/br> 宴云何嗯了聲,即便他不說,虞欽也猜到了,再則隱娘額上新傷實在顯眼。 這世上還有誰能叫她把腦袋磕破,只有那個人。 宴云何摸著虞欽的腦袋:“放心,沒人敢為難她?!?/br> 虞欽沉悶地呼吸著,在宴云何看來,比起能肆意哭泣的隱娘,虞欽應該會更加隱忍。 只因受盡委屈的人,要是哭了,只會叫旁人更加心碎。 在隱娘面前,作為兄長的虞欽必須表現得更堅強,不能叫她看出絲毫不對。 可是在宴云何這里,虞欽沒有必要再忍耐了。 “她說她從未怪過我?!庇輾J只啞聲說了一句,便再也難以為繼。 宴云何輕輕閉上眼:“我知道?!?/br> 他能感覺到虞欽身上那些沉重的,令人無法呼吸的枷鎖,逐漸消散。 八年前那個被困在祖先堂,與他隔著數步距離,卻仿如千里,被黑暗吞噬的虞欽。 現在終于被他擁在懷里,他亦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連天牢都難以邁入的宴云何。 他低頭吻上虞欽的額頭:“再等等,你就自由了?!?/br> 宴云何留在了天牢里,沒有回去。 夜里,他們什么也沒做,只是在床上靜靜相擁。心中都明白,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可能因為如此,宴云何才在此時示好,沒有叫虞欽將遺憾帶到藥王谷。 閑暇時他們也會聊聊公事,得知宴云何要去吳王封地,解決那里的心腹大患吳王世子時,虞欽并不顯得擔憂。 他相信宴云何的能力,但還是將自己對吳王世子所知的一切,盡數說出。 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吳王世子并不可怕,失去了周重華與周山河的他,不足為懼。難就難在,該怎么收服才能將損失減到最小,不會禍及吳王封地的百姓?!?/br> “我想陛下派你前去,也是出于這方面的顧慮?!庇輾J說道。 宴云何輕哼一聲:“他那人倒是什么都想要,慣會將難題甩給別人?!?/br> 虞欽笑了聲,沒對宴云何的腹誹做任何反駁。 “我們淮陽雖然嘴上不說,但你心中比誰都要在乎這些百姓?!?/br> 虞欽伸手摸宴云何的臉:“若不然怎會一直待在大同,不正是放不下那些被戰亂折騰得流離失所的百姓嗎?” 宴云何抿了抿唇,似乎被夸得有些臉熱:“一開始的確是出于私心去的,不過在那里待久了,就不一樣了。雖然回京這么久了,仍是心系著那里?!?/br> “淮陽是想回去,還是不想回去呢?”虞欽低聲問。 宴云何抬眼望著虞欽,自然地笑道:“現在不想了,我希望那里一直平和,不要再有戰事發生,也就無需我再回去?!?/br> 他說了謊,他想回去。 很奇怪,分明他是在京城長大的,但大同才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 雖然那里沒有京城的繁華,卻有相知相交的兄弟,熱情純粹的百姓,連那里的呼吸都是暢快的。 不過比起這些,有些事,有些人,對他來說更重要。 他放棄得心甘情愿。 虞欽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抱住宴云何的手,變得更加用力了些。 他們之間,虞欽從來都是情緒不外露的那一個,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渴求,倒讓宴云何頗感新鮮。 次日嚴公公過來接虞欽,宴云何在旁陪同,出乎意料的是,他本以為嚴公公會安排得更周詳,比如帶來一道明黃圣旨,假意賜死虞欽,再安排人離開。 可是什么都沒有,嚴公公望著獄中二人道:“虞大人,此行前去長路漫漫,陛下體諒虞大人傷情,所以給了一年。一年期到,屆時不管虞大人身在何處,必須回京?!?/br> 這與一開始說好的并不相同,宴云何驚疑不定地望著嚴公公:“陛下這是何意?” 嚴公公安撫道:“陛下的意思是,為虞家翻案不需要一年這么久。但是虞大人情況不同,所以一年后虞大人還需要再回來一趟,到那時,虞大人才能得到真正的釋放?!?/br> 宴云何聽懂了,卻仍有些不敢置信。 成景帝這是……要為虞欽洗掉身上的污名,告知天下,虞欽真正效忠的人是誰嗎? 一年這樣長,長到足夠成景帝吞噬姜家,將朝堂的話語權爭奪到自己手中。 強到成景帝哪怕告訴天下,當初他就是故意扳倒姜家,也不會有任何人敢發出任何質疑。 這對成景帝來說,明明是更加麻煩的事情,分明有更輕松的路,為何…… 嚴公公輕聲道:“二位大人,時候不早,還請盡快出發吧?!?/br> 等扶著虞欽上了馬車,宴云何才輕聲問一旁的嚴公公:“陛下為何改了主意?!?/br> 嚴公公嘆氣道:“隱姑娘手里這么多秘密,陛下也是畏懼的?!?/br> “荒謬!”宴云何喝道:“陛下到底是因為什么?” “虞公不止是先太子的老師,亦是陛下的第一位先生?!眹拦吐暤?。 宴云何錯愕道:“什么?” 嚴公公笑了笑:“陛下幼時藏拙,哪怕天資聰穎也不敢叫外人察覺。第一個人是虞公,亦是因為虞公,先太子才會察覺宮中還有一個需要庇佑的陛下?!?/br> 嚴公公一直都是先太子佑儀的人,到成景帝身邊時,小皇帝才七歲。 “其實……陛下從未想要虞欽的命?!眹拦鬼?。 言盡于此,嚴公公不再多說。 車輪滾滾,長路終于行到盡頭。 周大夫已經在城門外等候,被宴云何吩咐護送虞欽的宋文坐在馬車上靜等。 隱娘早已背著包袱,立在馬車邊翹首以盼。 離別時來得突然,哪怕心中做好了萬千準備,卻仍是有些傷懷。 “慈幼院的孩子們,我會幫你照看。虞府的吳伯年紀大了,不能太辛苦,我會送點小廝過去,不會讓你們虞府無人搭理?!?/br> 宴云何低聲交代著,虞欽離京后的大小事。 “你手上那些店鋪,還是交給我吧?!毖缭坪涡Φ溃骸耙驗槟銓嵲跊]什么經商的頭腦?!?/br> 虞欽同樣笑了,應了聲好。 “去了藥王谷,記得離那些新入門的弟子遠些,那些年紀小,容易把持不住,你少在他們面前露臉?!毖缭坪味诘?。 虞欽無奈道:“你在說什么呢?” 宴云何認真道:“這些江湖兒女,嬉笑怒罵都很直接,要是有喜歡的人,那更是了不得,怕是要追到天涯海角。我不在你身邊,你要是招惹上了些麻煩人該如何是好?!?/br> “雖然說你在藥王谷我很放心,但是我對你的臉不放心?!毖缭坪卫碇睔鈮训?,摸著虞欽的臉,就好像真的看見了虞欽被人騙走的未來。 越說越覺得是這么一回事,他盯著虞欽的臉,苦悶道:“就不能易容嗎,別以真面目見人?!?/br> 坐在馬車中,宴云何捉著虞欽的手,絮絮叨叨。 本不該是說這些,但這種時候,好像只有說這些,心中才不會那么難受。 對于他這么荒唐的請求,虞欽也只是笑著說好。 宴云何看著他好一會:“好什么好,不要因為喜歡我,就答應我這些無理的要求?!?/br> 虞欽揉著他的指尖:“我不覺得無理啊?!?/br> 宴云何樂了:“你現在是心悅我到為我做什么都可以了?” “嗯?!庇輾J垂下眼,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反而直白地承認了。 宴云何被他弄得心中悸動,又愈發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