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48節
這囂張又篤定的模樣,倒很適合眼前的少年郎,好像他生來就該這般灑脫,始終保留著令旁人艷羨的意氣風發。 虞欽年少時也曾遇到這樣的一個人,那是個與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東林書院無人不知其大名,先生們最頭疼的學生,世家子弟追捧的紈绔。 這個本該與他毫無交集的人,斷了腿,落了傷,一身舊疾。 “去哪喝?”虞欽選擇了妥協。 宴云何見他同意,立刻道:“就去之前喝過的酒家?!?/br> 虞欽點了點頭:“我回去換身衣服?!?/br> 宴云何擺擺手:“你快些,我在這等你?!?/br> 虞欽才步出幾步,忽然回頭看了宴云何一眼,轉身折返。 宴云何還未問上一句,怎么又回來了,就感覺腰上一緊,虞欽掐著他的腰,將他舉上了馬。 這簡直像是抱不會上馬的小孩,又像是托舉姑娘家的手法,宴云何都懵了,他只是腿疼,又不是殘了,虞欽何至如此。 總覺得是見他現在是個少年模樣,故意占這點便宜。 虞欽見他目瞪口呆的神情,說了句:“腿不好就別久站了?!?/br> 說罷這才回府,半道還彎腰撿了地上斷成兩截的桃枝。 宴云何在馬上換了個姿勢:“別撿了,下次送你新的?!?/br> 虞欽頭也不回道:“祖訓有言,不得棄灰于道?!?/br> “……”宴云何一時無言,把他的花劈斷也就罷了,還把這花比作廢棄物,虞欽撿它,不過是出于禮貌。 看來下次是不能再送花了,他見虞欽在室內都放了朵桃花,還以為對方會喜歡。 現在看來,虞欽之所以留下那支像生花,應該是因為那是慈幼莊的小姑娘送他的緣故。 虞欽出來得很快,沒讓宴云何等多久。街上攤販仍未收檔,人流如織,虞欽沒有騎馬,更沒跟宴云何同騎一匹,而是牽著馬的韁繩,小心帶他避開行人。 這樣看來,鼎鼎大名的都指揮使,瞧著倒像他的侍從,這般貼心。 來到酒館門前,虞欽剛伸手要扶宴云何下馬,就被對方眼疾手快地躲開了。 宴云何生怕這人像抱他上馬那樣,當街抱他下來,那也太丟人了。 他莽撞地往下一跳,右腿果然泛起疼痛,宴云何故作鎮定:“沒事,先進去吧?!?/br> 這都不知是今晚第幾次虞欽看著他的腿了,還很有針對性地,只看右腿,宴云何基本上能夠斷定,虞欽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 “走吧,進去坐?!毖缭坪握f完,邁步進去,在臨近門口的位置坐下。 他跟小二要了壺果酒和點心,又給虞欽點了跟上次一樣的酒。 直到面對面落座時,宴云何才油然而生出一種奇怪的心情。 他本以為不會再用這個模樣見虞欽,所以才在暗巷里膽大妄為,對美人偷香。 沒想到現在倒是只能用這個身份來接近虞欽,在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情況下。 然而虞欽的態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本以為虞欽不會接受他這般自欺欺人,沒想到反而配合他演了下去。 畢竟是一個連來看他,都要用上迷藥的膽小鬼。 宴云何飲了口果酒,他從剛才就注意到了,虞欽腰上配的東西:“你腰上那個紫玉葫蘆還挺好玩的,能不能給我看一下?!?/br> 虞欽剛拿起酒杯,聞言默默放下,解開了腰間的玉佩遞給宴云何。 宴云何就像第一次見到這玉佩一般,在手里把玩許久,嘖嘖稱贊:“這玉佩合我眼緣,我拿別的東西跟你換行不行?” 虞欽垂眸飲了口酒:“不必換,我送你?!?/br> 輕而易舉得到玉佩的宴云何,反而有點不高興了。 當初他可是用玉佩換的,還倒貼了不少銀錢,憑什么游知何什么也不需要付出,就能平白得一個玉佩。 “這玉佩對你來說不重要嗎?”宴云何問。 虞欽被問住了,半天才斟酌道:“重要?!?/br> 宴云何將玉佩攥在手中:“重要你還隨便送?” 虞欽平靜道:“沒有隨便送?!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你佩戴起來比我合適?!?/br> 宴云何幾乎要壓抑不住自己的唇角,他忙飲了口果酒,才勉強鎮定下來,把玉佩掛回了腰上:“我也覺得很適合?!?/br> 他一高興,就沒收住自己,多飲了幾杯,雖然沒醉,但也有些微醺。 酒館里不時進些客人,他們在里邊待了一陣,待到街上的人漸漸散了,才起身離開。 宴云何走在虞欽的側方,對方手里還牽著他那匹馬,走得極慢,應該是顧忌著他的腿腳不便。 “大人?!毖缭坪瓮蝗婚_口。 虞欽側過臉,靜等他說話。 他們之間很少有氣氛這樣好的時候,好像一直以來,他們總是緊繃著,對立著,你來我往,短兵相接。 “我能不能……”宴云何看著虞欽身上的裘衣,是他在赴往云洲的路上,送對方的那件,他緩慢地眨眼,壓下那股澀意:“以后也來找你喝酒?!?/br> 虞欽停了步子,宴云何心頭隨著他的駐足,逐漸沉了下去。 他語速加快地補充道:“不會來得很頻繁,就是偶爾來找你。就像今晚這樣,只是喝喝酒,又或者去街市上吃點東西?!?/br> 虞欽轉頭望著他,那目光極為復雜,那眼神,宴云何曾經見過。 那晚他酒醉闖了虞府,在那床幔鉤織的一方天地中,虞欽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他讓他為難了,或許宴云何會得到和上次同樣的答案。 宴云何下意識攥住了腰間的玉佩,起碼這一次,他不會把這東西弄丟了。 瞧見他本能的動作,虞欽眸色微變,隨后閉上眼,再睜開時,那些復雜情緒一一退去,好似又回到了平靜的模樣:“好?!?/br> 宴云何攥著玉佩,做足了準備,不料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不可思議地望著虞欽:“你說什么?” “不過下一次,小公子若身體不適,就不要勉強自己出來了?!庇輾J說。 宴云何松了口氣:“那是自然,我也很愛惜自個身體?!?/br> 虞欽道:“小公子現在上馬吧?!?/br> 宴云何不想這么快結束這個夜晚,又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下來。 他和虞欽自小都在京城長大,錦衣衛更是熟知京城大小街道,他總不能以帶著虞欽逛京都為由,再拖著人陪他走上一陣。 而且宴云何還沉浸在虞欽答應他的這件事中,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不然虞欽怎會這么好說話? 他抓著馬鞍,翻身而上,正低頭要跟虞欽說點什么,就見對方指了指他腰間的玉佩:“下次來我府中拜訪,直接以玉示人便可?!?/br> 宴云何握著那紫玉葫蘆,甩了甩上邊的玉穗:“原來是這么重要的東西,虞大人給了我不后悔?” 虞欽嘆聲道:“只要下次別像今夜這般,喝醉了才過來就成?!?/br> 宴云何眉梢輕挑,意味深長地望著虞欽,虞欽錯也不錯地回視著他。 短短幾句話,便如同對了數招,你來我往,玩得是場心知肚明的游戲。 只是這層薄薄的窗戶紙,不知何時才會被其中一方揭破。 宴云何騎著馬,俯身湊近了虞欽,瞬息間拉近了他們彼此的距離。 虞欽不閃不避,只是那莽撞得好似要撞上來的吻,卻停在了最危險的距離。 “虞欽?!毖缭坪握f話時,唇齒間還彌漫著果酒的甜味,在冰冷的空氣中,若有似無:“下次來見我時換個香吧,那味道……我不喜歡?!?/br> 第五十六章 游良坐沒坐相,歪在椅子上,給籠里的鸚鵡喂食。 方知州姍姍來遲,瞧見那鸚鵡就皺眉:“這又是哪來的?” 游良興奮地坐起身,用喂食的小木勺戳了戳鸚鵡:“乖乖,快叫幾聲來聽聽?!?/br> 鸚鵡撲騰著自己艷麗的尾羽,嘹亮地喊了幾聲瀾之,又得意洋洋地在籠子里轉來轉去。 方知州順著鸚鵡望向它的主人游良,覺得這一人一鳥實在相似,都像在孔雀開屏。 “金吾衛就這么閑?”方知州撩袍坐下:“一天到晚都往我這里跑?!?/br> 游良不高興了:“怎么不說神機營比金吾衛更閑,每次來都能見著淮陽。再說了,你一個翰林院的編修到底在忙什么,整天不見人影?!?/br> 方知州不動聲色道:“雖為編修,但也沒你想的那么清閑?!?/br> “不就是一些古書舊畫嗎,你想找什么跟我說便是,我去給你弄來,用得著成天往外跑嗎?”游良嘀咕道。 方知州聞言笑道:“游公子好大方,可是從你家老太爺那里得了不少賞?” 游良摸了摸鼻子:“就不能是我自己掙的嗎?” 方知州把玩著手里的折扇:“你爹不是不允許你琢磨那些歪門邪道?” 游大學士有著文人的清傲,絕不允許自己的嫡子為了些阿堵物去經商,主要是擔心他因小失大,斷了官路。 游良不高興道:“他懂什么,這世道錢才是最重要的,能做成大學士,還不是有我娘在背后支持他。用的時候怎么沒嫌那是阿堵物,想要我繼承他衣缽,我偏不!” 方知州聽著他那些任性話,嘆息搖頭:“你也別成天跟你爹打擂臺?!?/br> 游良翹著個二郎腿,老神在在道:“真得罪他也無所謂,大不了他去扶那幾個庶子,我倒要看看,爛泥是不是真能扶上墻?!?/br> 方知州不愿多干涉旁人家事,游良也不多提,他轉頭趴在桌上:“你說淮陽現在怎么跟你這么好,他可一次都沒去過游府?!?/br> 這話聽起來竟像是在打探,方知州心念微轉,又覺得這個想法未免過于可笑,游良只是小孩子心性,覺得誰跟誰走得近就是玩得好,單獨將他拋下了。 “這里清凈,也沒長輩,他來我這自在?!狈街萁忉尩溃骸昂螞r他離京許久,現在回來了,自是要跟我們走得近些?!?/br> 游良很滿意他嘴里的那聲我們,彎著眼道:“可是我每次找他去吃喝,他都很忙。我看啊,他就是重色輕友,說不定現在還圍著虞大人轉呢?!?/br> 方知州怔了怔,快速地打量了游良一眼:“不能吧,他身體不適,這會應該已經回府了?!?/br> 游良聳了聳肩:“我就隨便猜猜,你說他喜歡誰不好,偏偏是那位虞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