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46節
宴云何沉默地吃著宴夫人帶進來的點心,直到腹中半飽,才說:“我知道了?!?/br> 他被餓了幾天,腿又折成那樣,雖然做了處理,但這幾日折斷的地方明顯腫脹起來,動一下都疼得鉆心。 宴云何用因為憔悴而略微凹陷的雙眼,乞求地望著宴夫人:“娘,你幫我和爹求求情,讓他放我出去吧,跟他說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br> 宴夫人拭去眼淚,連聲道好。 然而等宴夫人一走,宴云何就拖著那條腿,用磨了幾日的木刀,將緊閉的窗子撬開,翻了出去。 他在雪中狼狽地奔跑著,右腳每一次踩在地上,都疼得鉆心。 嘴里喘著白霧,宴云何臉上沾滿雪水。 他不止一次摔在了地上,卻還是強撐著爬起來。 京城的街道長得好似沒有盡頭,他步步艱難地挪動著,感覺越來越冷。 與此相比,他的臉頰卻愈發guntang。 走到了最后,連呼吸都覺得費力。每一次吸入的空氣,都像刀一般刮著他的肺腑,他被風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遠遠地,馬上就看到了大理寺的大門,但是身體卻愈發沉重。 直到被路上的行人撞了一下,天旋地轉,宴云何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最后的視野里,他仍然執拗地望著那個方向,失去了所有意識。 那一次,宴云何昏迷了將近五日,宴夫人因此險些將眼睛哭壞,等他醒來,一切已成定局。 他什么也沒幫上,正如虞欽所說。過去他幫不了,現在他一樣幫不了。 宴云何猛地睜開了眼,他短暫地失去了一會意識,眼前的仍是乾清宮,面前站的是嚴公公,他帶著幾個小太監,將宴云何從地上扶了起來。 天色仍是暗的,乾清宮里依舊明亮。 宴云何靠著一個內侍,右腿痛得鉆心。 難怪會做這樣的一個夢,原來是舊傷犯了。 “陛下還在休息嗎?”宴云何啞聲問。 嚴公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陛下還沒醒,大人且先去內殿候著吧?!?/br> 扶到了內殿,深夜被吵醒的楊御醫已經等在那了。 他是專門為龍體請脈的,深夜被吵醒,還以為是龍體抱恙,慌里慌張地就趕了過來,沒想到請他一趟,竟是為了宴大人。果然如外界所言,宴大人深得圣眷。 楊御醫不愧是成景帝專用,簡單把脈過后,便為宴云何施了針,有效地緩解了他的疼痛,又給他開了方子。 說他身體損耗嚴重,平日里需要好好養著。這番話周大夫也跟他說過,兩人的說法大差不差。 嚴公公也在旁邊勸道:“宴大人,下次可不能再這樣胡來了?!?/br> 不等宴云何應聲,一道聲音從殿后傳來:“他胡來的事情還算少嗎!” 隨著這道聲音,殿中的人紛紛下跪,穿著常服的成景帝一把掀開手里的簾子,沉著臉步入殿中。 宴云何剛想下榻,就被成景帝不耐道:“老實坐著!” 嚴公公極有眼力見地帶著楊御醫下去了,將地方留給君臣二人。 宴云何雖然還坐在榻上,但也坐得不安穩:“陛下,我……” “誰讓你去天牢的?”成景帝坐在椅上,仍然滿臉不善道:“方知州給的你令牌?” 宴云何不怕成景帝生自己氣,但也怕他遷怒方知州:“是臣一意孤行,陛下恕罪!” 成景帝說:“你也知道你一意孤行?” 宴云何猶豫了會,還是道:“可是陛下,如果吳王真因為您下的那道御旨而……” “就算他真的餓死了,那又如何?!背删暗劾湫Φ溃骸安贿^是餓上兩天,朕沒將他千刀萬剮,已是格外開恩?!?/br> 宴云何將話語咽了下去,沒敢多言。 可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入成景帝眼中,讓其忍不住道:“有話就說!” 宴云何不安地抿了抿唇:“陛下…… 我今晚是不是壞了事?” 成景帝身體放松地后靠,臉上惱意漸散:“還不算蠢得無可救藥?!?/br> 剛才跪在乾清宮外頭,宴云何才逐漸回過味來。 果然,成景帝不是因為他讓人看著吳王,又駁了御旨,給吳王吃喝的緣故,才這般生氣。 而是他這番行為,會給外界一個信號,那就是成景帝暫時不想讓吳王死。 成景帝究竟想不想讓吳王死,他想,但他不會親自去做。撤了天牢的獄卒,寬松的護衛便可知道,這是讓其他人來取吳王性命。 要不是來取吳王性命的是虞欽,宴云何絕不會多管閑事。 這下宴云何橫插一手,吳王可能真不會死了,而是安穩地被放去宗人府,圈禁一生。 成景帝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xue:“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用?!?/br> 說完成景帝讓內侍上前,俯在其耳邊,小聲交代了幾句。 等宴云何從宮里出來,手里便捧著一堆賞賜,皆是楊御醫藥方里,只有宮中才有的稀有藥材。 回到永安侯府,宴云何見到了早早就等在那處的方知州。 方知州消息靈通,結合宴云何剛去大牢,又在乾清宮外跪了半夜,便知道宴云何壞了事。 他連覺也不敢睡,連忙過來永安侯府,看到宴云何全須全尾地回來,這才松了口氣:“天牢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宴云何略去了虞欽的身份,只把有人來刺殺吳王提了一提。 方知州沉吟半晌:“之前你猜測吳王背后還有人在籌謀這一切,我還不是很信?,F在看來,確實有這么一個人,不……該說有這樣的一個勢力?!?/br> “吳王謀反失敗,宮宴便出現刺客,這的確像是要將罪過全部推到吳王身上的行為?!狈街菡f:“現在派人來刺殺吳王,估計是怕吳王將他們的事情暴露出來,準備殺人滅口吧?!?/br> 宴云何聽完,卻搖了搖頭:“要真這么簡單就暴露給吳王,那吳王早就在被抓那日就交代了,何必到現在還扯著陳年舊事不放?!?/br> “吳王那個面目全毀的謀士,你找到蹤跡了嗎?”宴云何問。 方知州搖了搖頭:“很難,對方早有準備,幾乎沒有留下多少痕跡?!?/br> “牢里那個刺客呢,你可有瞧見樣子?”方知州問,顯然他認為,通過這個刺客尋到背后之人的可能性更大。 宴云何下意識否認:“他易容了,看不出是誰?!?/br> 他無法確定吳王會不會守口如瓶,他和虞欽的那場對話,只要吳王一說,便能讓人知道,他是識得那個刺客的。 但現在也別無他法,能拖一時是一時。 方知州指腹輕敲桌面:“先是黑火藥、再到云洲那利潤巨大的運輸暗線,甚至吳王謀反,都與這隱在后面的勢力脫不了干系?!?/br> “而且整件事指向都非常明顯?!毖缭坪窝a充道,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是沖那二位去的?!?/br> 這背后之人究竟是誰? 虞欽幫他們行兇,是已經接觸過對方了?究竟是為什么要答應刺殺親王這種事? 等方知州走后,宴云何簡單地洗漱,便躺了下去。 他心煩意亂,久久沒能睡下,以至于聞到那淡淡的迷香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有人?! 這迷香做得相當不錯,初一聞只是淡淡的花香,融進熏香里幾乎讓人無所察覺,但宴云何還是感受到了。 他動作極慢地伸手至枕頭下方,那里放了一把短劍,他隨時都能抽出來。 那人輕輕地進了室內,一步步靠近宴云何的床沿。 宴云何握緊了劍身,不等他發作,那人卻坐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行為,讓宴云何懵了,他在黑暗中隱約看到床尾有個影子,那人將手隔著被子按在了他的右腿上。 宴云何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再次閉上眼,松了手里的劍,心跳卻慢慢地開始加速。 一下跳得比一下快,砰砰響著,幾乎要躍出胸腔,叫人察覺了。 那個人掀開了宴云何的被子,將手拿在了他的右腿上。 溫暖的指腹緩慢地壓過他的脛骨,摸索著腿上受過舊疾的地方。 宴云何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很低很淺。 在這黑夜中,輕得像一場易醒的夢。 第五十四章 宴云何不敢出聲,甚至連呼吸都竭力地穩在了同一個頻率。 如果被虞欽發現自己仍是清醒的,這人肯定會離開,說不定被嚇得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出現。 放松下來,宴云何就起了疑心,開始思考這究竟是不是虞欽第一次迷暈他,然后偷偷潛入。 虞欽知道他在宮里跪了許久,這不稀奇,畢竟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有什么風聲都會第一時間傳到他耳邊。 只是一來就精準地摸到他的右腿,是知道他此處有舊傷。 他是不是可以猜測,虞欽知道他腿斷過? 不過當年他被親爹打折腿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京城人盡皆知,虞欽有所耳聞,也不稀奇。 只要別得知他斷腿的理由就行,宴云何覺得丟人。 宴云何虛著眼,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虞欽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瓷瓶,熟悉的藥香傳來,好像在宮里楊御醫給他開的,也是同樣的味道。 難道太醫院的傷藥配方都是同一種? 宴云何尋思著擇日拜訪太醫院,再要瓶傷藥對比看看。 不怪他多心,他現在什么都懷疑。雖然僅憑區區一瓶傷藥,也不能篤定虞欽和成景帝是否有聯系。 虞欽不知宴云何心中的諸多念頭,他將藥勻在指腹,按在宴云何的膝蓋上,緩緩推開,力度始終保持著輕柔,生怕一個用力,就把睡夢中的人給驚醒。 雖然這睡夢中人,只是一直在裝睡。 涂完藥,虞欽在床頭又坐了一會,宴云何閉著眼,心里猜想虞欽接下來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