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 第9節
只是,楚某未婚妻已于五年前亡故,夫人可知,橫亙在我與久月之間的,并非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是誠懇,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匕首收起來,轉身去喊嚴久月。 起先她并不愿意出去,直到我問她:另一個人是誰? 嚴久月整個人都僵住,最終還是出去見了楚慕。 兩人關在側廳談了兩個時辰,再出來時,神情已經緩和許多。 我示意楚慕,我有事要單獨問他。 他很是自覺地同我來到廂房,問我:嚴夫人的解藥用完了? 還沒有。 我說:我是想問你,你那里有沒有書籍或藥物,能夠令我夫君更加愉悅舒爽的。 楚慕猛咳了兩聲:有……夫人大可委婉些問。 這還不夠委婉嗎? 楚慕也太害羞了吧。 他最終給了我一瓶藥,說是可口服可外用,還給了我一本薄薄的書冊。 晚上我正在潛心研究那本書,嚴玄亭忽然進了門。 他湊過來,笑著問我:絮絮在看什么? 我來不及收起,只好將上面生動而逼真的圖畫展示給他。 嚴玄亭呆了呆:絮絮,你這是…… 我認真地瞧著他:你讓我舒服了這么久,我也想讓你舒服。 剛說完,我就被扯進他溫熱的懷抱里。 細細密密的吻依次落下來,從發間一路到耳后,又含住我耳垂。 絮絮,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是你,我已經夠舒服了。 說了些情話,他忽然神情一凜,同我說起籍江堤壩的事情。 那堤壩,是真的有問題。 原本應該全用磚石,可他去查過后才發現,只是明面上,被人看到的一小部分堤壩,用的是上好的磚石。 剩下的,竟然都是黃泥混合了稻草。 所以每逢大雨,江水上漲,堤壩就會被沖垮一部分。 我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他怎么敢。 嚴玄亭的手停在我肩上,聞言攬得更緊了些: 從前不是沒人懷疑過,只是那些去探查的人,最后都沒有走出南州……這一次,我把證據帶了回來,許多都不是我收集的,那收集它們的忠骨,已經埋在了堤壩之下。 我問他:你要將證據交給皇上嗎? 這一次,卻是嚴玄亭沉默。 半晌,他終于一字一頓、有些艱難道:皇上……未必不知。 我忽然想到那天半夜,我伏在房頂時,聽到沈桐文說的話。 他說為了制衡朝廷,皇上也不一定會動手。 望著嚴玄亭罕有的失落神色,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 不要緊,皇上不動手,我可以動手。 第9章 嚴玄亭大概又以為我在開玩笑。 但我已開始策劃殺沈桐文的事情。 這一次他騎馬摔斷了腿,定然會對身周嚴防死守,所以最好還是我直接動手。 他身邊的暗衛不止一兩個,偷聽時還能避開,想下手,就得同時將這些人支開。 想到這里,我不禁有些遺憾。 早知道就多放幾根銀針,讓馬再掙扎得劇烈一些,摔死他算了。 我還在默默思索,卻沒想到,沈桐文比我先動手了。 那一日,嚴久月帶我上街,說布莊有批新布料到了,她才得的內部消息,可以率先去挑挑。 走到半路,卻聽到不少人竊竊私語,口中念的都是嚴玄亭的名字。 他們說,嚴相新娶的夫人,從前曾是敬安王睡過就丟的丫鬟,嚴玄亭是撿了沈桐文不要的……破鞋。 嚴久月猛然停住腳步,回頭,厲聲呵斥:胡說八道! 我走過去,問他們:這消息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推推攘攘,好半天才含糊道:這樣隱秘的事,若非當事人……誰能知道。 沈桐文。 嚴久月像是嚇到了,來握我的手,聲音里帶著一點哭腔:嫂子,不去看布料了,我們回家…… 我一回府,就看到嚴玄亭站在庭院中央。 身后,風卷著流云,從陽光的縫隙里穿過。 他站在那里,竟然比光還要耀眼。 光向我涌過來,在他抱住我之前,我后退一步,仰頭看著他。 是沈桐文給我下藥逼迫我。 我知道。 嚴玄亭,你休了我吧。我說完,又緊接著補充了一句,你說過的話,我都記著。并非我不信你,只是怕辱沒了相府的名聲—— 話音未落,他已經猛地一步跨過來,緊緊抱住我。 用力之大,甚至勒得我微微發痛。 他病還沒好全,身子還弱著,臉色也蒼白。 其實我只要稍稍催動內力,就能推開他。 可我竟然不想。 我貪戀嚴玄亭對我的保護、縱容和救贖,他給我的,是我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溫暖。 而沈桐文,竟然想要毀掉它。 小時候,家里沒有口糧了,娘帶著我跋山涉水去借,回來時,卻被爹一巴掌打倒在地,呵斥她為何要去找青梅竹馬借糧食,辱沒了他一個大男人的名聲。 沈桐文也說過,男人的名聲和臉面,比性命還重要。 所以他那么愛沈漫漫,卻不愿意冒著被非議的危險娶她,便來折磨我。 我再沒有一刻如此強烈地,想要殺了他。 想到那方紙勝上的字眼,前后一串聯,我就明白了。 沈桐文定然已經猜到了,他摔馬斷腿是我的手筆。 但他卻要對嚴玄亭下手。 絮絮,名聲是什么?旁人議論,口誅筆伐的東西,虛無得捉不住。 嚴玄亭的聲音傳進我耳朵里,一如既往的溫柔堅定。 只有你,這一刻是真實在我懷里的,摸得到,親得到——絮絮,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你,放手片刻都惶恐,怎么舍得休掉你? 他不在乎貞潔。 不在乎名聲。 只在乎我。 我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我也決定傳出一些消息。 ……什么? 第二日,我找到京中最大的一家茶肆。 這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消息傳得最快。 我丟了幾片金葉子,頂替了說書先生的位置。 驚堂木一拍,我緩緩開口:那丫鬟,是說實話惹了敬安王不滿,故而被王府逐出。 在嚴久月的指使下,楚慕在臺下與我配合,發問:什么實話? 敬安王于床榻間……不太擅長,其他姬妾迫于權勢,都哄騙著他。唯有那丫鬟,睡意正酣時,聽見敬安王的聲音,便順口問了句王爺開始了嗎? 王爺卻回她:已經結束了。因此,那丫鬟被趕出了王府。 臺下哄堂大笑。 消息傳得飛快。 不過半日,開始了嗎?——已經結束了成為京城中人人意會的隱秘笑話。 我猜沈桐文一定很想殺了我。 否則也不會撐著斷腿,坐著木輪椅來到丞相府門前,指名要見嚴相新娶的夫人。 春雪進來喚我時,我正坐在窗前研究荷包的繡法。 等我跨出門去,看到斷了條腿,神色憔悴的沈桐文坐在輪椅上時,心情忽然變得特別好。 甚至沒忍住笑出了聲: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