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不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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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雅閣停穩,南天遠踏出長腿,從副駕駛出來。穆雋從后見,叁步上籃搭上他肩膀,“嘿,你爸又換車啦?”南仲冬照例目送兒子走進校門,才緩緩升起車窗開走。 “嗯?!蹦咸爝h仍舊惜字如金。從寶馬M5換到雅閣,想想這背后的故事,他也略知一二。前幾年,他跟著南仲冬去過典當行,從經理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一些故事。經理問南仲冬又做什么大生意了,豪車一輛接一輛送進來,南仲冬敞亮地大手一揮,胸有成竹,小本買賣,孤注一擲。沒多久,南仲冬就把那些車全贖回來了。經理開玩笑說,南總想沒想過有一天這些都回不來?南仲冬大笑,都是身外之物,本就不屬于我。 穆雋問南天遠元旦假期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跨年,江邊有煙火表演。他搖頭,展開化學試卷。穆雋揶揄,“和舟若行約好了二人世界?” “鋼琴課?!?/br> “童子功還沒丟呢,厲害。不過南天遠,你這樣很無趣誒?!蹦码h一向認為南天遠無聊,南天遠贊同。 鋼筆字跡被洇濕,暈染開來。想到這是什么,第一次,坐在化學題面前,他分心了。抬眸,穆雋又繞到玄斐然面前獻寶,玄斐然抿唇不想給他好臉色,但耐不住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翹,穆雋被迷得挪不開眼睛。 眼前人影一晃,舟若行一副萬年睡不醒表情,滿臉不爽,把書包扔到桌上,唉聲嘆氣坐下。她剛回頭,南天遠拿出準備好的早餐。她一頓,“化學作業借我抄抄?!?/br> 試卷拿到手里,舟若行想咬斷自己舌頭。跟他要什么不好,偏偏拿來這張紙。上一次看到這些方程式的時候,她從后被填滿,緊致敏感被拉扯撕咬,兩瓣rou片含不住,被帶進帶出,粘稠糊了兩人交合處……停!她懊惱抓亂馬尾,挫敗拿起筆。 “一??纪暧邪胩旒倨?,你有空么?”南天遠醇厚的聲音在后面低聲。 亂動的馬尾停住,舟若行僵了脊背,往后靠,“暫時有?!?/br> 南天遠柔了眉眼,纏起垂落在桌邊的發尾,“考完跟我走?!?/br> “放開!”頭皮稍微拉緊,她噘嘴,從他手里抽出馬尾,紅了臉回首嬌嗔。南天遠笑,任發絲從掌心滑過。 回到家,又是漆黑一片,南仲冬接連幾天沒有回來。 簡單煮了面解決晚餐,南天遠回到二樓臥室溫書。時針劃過一格,他轉轉肩背,合上書本。 拉開抽屜,紅絲絨小盒躺在里。打開,一枚碎鉆鉑金戒指。很小很小的鉆,卻晶亮。他彎了嘴角,蓋上。靜靜摩挲半餉,再次彈開,碎鉆折了光,照到他心里。 樓下大門鎖舌跳動,南天遠聞聲下去,是南仲冬回來了。 幾天沒見,他頭發竟然灰白,雜亂干枯貼在頭皮上。心力憔悴,眼神無法聚焦,南仲冬靠在沙發上,闔眼。聽到腳步聲,睜開,摸摸兜里的煙盒,抽出最后一支。 啪,打火機點亮黑夜。南天遠伸手開燈,“爸,別抽了。我幫你按摩按摩,放松一下?!?/br> 南仲冬按滅煙頭,將半截香煙搭在煙灰缸上,舒展倚在沙發背上。 一輩子說短不長,活到不惑之年,結結實實感受到了命運的戲謔與無奈。為何不惑,因為深知,世上很多事無力改變,答案幾何,不再重要。 發妻早年撒手人寰,他和兒子算不上相依為命,只是互相拉扯走過十幾年。對于生意,如果那也算作生意,他從不后悔。危與機本就是共存生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初上杠桿的時候,不是沒想過這一天。 只是千算萬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忘記了小人當道。 船沉之前,季騫消失無影無蹤。負債如堤壩裂開口子,又如觸動多米諾骨牌,最后砸在他身上,令他奄奄一息。這一生有過高光,也有低谷,唯一驕傲,是兒子。南天遠長成了人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發際線上的手掌溫柔有力,跟隨心臟跳動節奏,緩慢按壓。拇指從眉間滑向太陽xue,其余四指藏在腦后發叢,找到xue位,精準施力。 “自從有偏頭痛的毛病,從小就讓你幫我按摩,這么多年,你越來越有樣了?!?/br> “爸,你以后早點睡,少應酬,少喝酒。不然我技術再好,你還要靠止疼片緩解頭痛?!?/br>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蹦现俣Z焉不詳,像是自言自語。 他又隨口問,“化學競賽成績如何?” “發給你過?!?/br> “太忙。想考哪個大學?” “看自主招生結果和競賽保送結果吧?!?/br> “對未來,有什么規劃么?” “我從小到大,從沒讓你cao過心。未來也是?!?/br> 南仲冬欣慰閉上眼,會心一笑,“我有很多失敗,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br> “彈首曲子給我聽?!?/br> 南天遠的手正搭在父親的脖頸,感受頸動脈有力的勃發跳動。他垂下手,走到不遠處的鋼琴前,端正坐好,掀開琴蓋。 最近正在練習李斯特的鐘。黃老師講他太多技巧,少了感情。南天遠練了很久,問老師,這首曲子李斯特就是用來炫技的,您為何總強調感情,我體會不到。 黃老師是個比南仲冬還要年長的中年婦女,卷發,喜歡穿旗袍,右手無名指和小指短了半截。她站在鋼琴旁,“練琴的幾個境界??瓷绞巧?;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br> 十九世紀那架股東叁角鋼琴在上一次搬家時一并賣了。這家鋼琴音色算不上優質,中規中矩。踩上踏板,南天遠深吸一口氣,十指搭上黑白鍵。 琴聲顆粒感飽滿分明,叮咚跳躍,從簡單的歡快到繁復華麗。彈至高潮,左右手交替,快速重復八度音。修長手指在遠距離十六分音符間穿梭跨越,聲音越發明亮圓潤。 寂靜深夜,琴聲激昂,南仲冬點燃最后的半根煙,透過煙霧看向南天遠。一曲彈畢,落下最后音符,煙也燒到手指。南仲冬被灼疼,回神。將煙盒捏扁,扔進腳下垃圾桶。 “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br> 南天遠剛踩上第一個臺階,南仲冬又補道,“明早自己去學校,我不送你了?!?/br> “沒關系,爸,你忙你的?!?/br> “以后也不送你了?!蹦现俣f,“你大了,該自己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