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mama
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水汽從門縫中溢出來,又潮又熱。床頭柜上的手機有來電,嗡嗡嗡地振個不停。 無人應答。 浴室的水聲沒有停。 電話振鈴第二次的時候,陳蜜抱著被子轉身,伸手接聽了,是座機號碼,“喂?” “您好?”對方一愣,“請問陳先生在嗎?” 陳蜜睡眼惺忪,“您是哪位?” “這里是第六軍區附屬醫院,我是胡玉桐女士的病房看護,林護士。請您在見到陳先生后,讓他回個電話?!?/br> 陳蜜短暫耳鳴了一下,抬頭看向浴室的房門,“您剛才說,病人名叫胡玉桐么?” “對,醫院需要和病人家屬確認下一步的治療流程,請您轉告陳嘆樵先生,務必和我們聯系?!?/br> “我是……陳嘆樵的jiejie,胡玉桐的女兒,陳蜜。病人現在的情況怎么樣?”陳蜜握住電話的指尖發白,她聽著電話里的聲音,喉嚨滾動了許久,才發出顫動的音節:“好……明天我會去醫院一趟?!?/br> 耳邊傳來忙音的嘟、嘟、嘟聲,陳蜜放下手機,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男人還在浴室內洗澡,水聲停了下來,陳蜜快速刪除了電話記錄,在對方出來之前,把手機放回了原位。 浴室門開了,陳蜜背對著他,感受到一股潮濕的熱氣涌出來。 濕答答的腳步聲繞過床尾,空調響了兩下,風機開啟了。臥室里寂靜無聲,陳蜜閉著眼,臉上落下來兩滴水珠,快速地從溫熱變冷。 男人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陳蜜沒有睜眼。 臨近圣誕節,街邊的商店都掛起了彩燈,城市里早早就有了節日的氛圍。 陳蜜裹緊了圍巾,從出租車上下來后一路小跑。雪被鹽巴融成了灰色的泥水,坑坑洼洼地堵在路邊。陳蜜嘴里不斷哈著熱氣,泥點隨著腳步濺在小腿褲上。 在旋轉門即將關上的時候,她閃身擠了進去。 醫院門口的馬路總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司機把她從路口就扔了下來,一路跑來,陳蜜渾身都冰涼了。但好在醫院大廳開足了暖氣,她把手從口袋里伸出來,不斷地跺著腳,試圖讓腳趾頭恢復知覺。 “您好,住院部b區怎么走?” 電梯“?!币宦暣蜷_了,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一邊聊天一邊走出去,手里拿著保溫杯,似乎是值了夜班,兩個人精神看起來都不太好。 陳蜜跟在他們后面走出來,她找到護士詢問臺,拿出身份證道:“您好,我和林護士做了預約?!?/br> “陳蜜女士,您好!”林護士抱著病歷本,剛從另一個病房中出來。 住院部的b區23層,住的都是神經科室的病人。陳蜜跟著林護士穿過走廊,一處病房門大開著,陳蜜路過時看見有雙腳被捆在床尾。病號服下面的身體在不斷抽搐,傳呼鈴響個不停,幾個護士從他們身邊沖過,一股腦地鉆進病房內,七手八腳將病人按住。 剛剛從電梯內出來的醫生也趕了過來,路過時步伐太快,撞了陳蜜一下。 “小心?!绷肿o士扶了她一把。 醫生顧不得說抱歉就沖進病房,陳蜜聽見里面傳來聲音,“把鐵勺子塞他嘴里!” “不行啊,他的牙已經被硌斷了,醫生,你換個辦法吧……” 病房的門關上了,林護士看了一眼,解釋道:“那個人摔傷了腦子,總是不受控制地抽搐,塞鐵勺子是為了防止他把自己的舌頭咬斷?!?/br> “我mama也這樣嗎?” “不,胡女士的情況有些不同……更,更復雜些。我們到了,就是這個房間?!?/br> 林護士推開門,沖著病房內說道:“阿姨,您女兒來看您了?!?/br> 陳蜜站在門口,直到護士第叁遍喊她,才抬腳走進去。 叁人間的病房,現在只有胡玉桐一個人住著。 “房間里的其他兩位病人前不久出院了,暫時還沒人住進來?!弊o士把窗簾拉開,今天陰天,沒有陽光,外面的天灰蒙蒙一片。 陳蜜看著病床上坐著的人,頭發白了一半,身體瘦得一把骨頭,和她印象中身材發福的女人判若兩人,好像一個縮小版的胡玉桐,小得兜在病號服里,里面還能再塞下一個人。 “阿姨,您女兒來啦?!绷肿o士附在她耳邊說道。 對方沒有反應,低頭捯飭一臺老式收音機。磁帶卡帶了,吱吱哇哇發不出聲響,她拿起收音機晃了晃,不停地拍打頂部,還把天線拽出來,嘴里不停地嘟噥。 陳蜜一句話都聽不懂。 “胡阿姨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不認識人,也記不起事情來?!弊o士朝她解釋,把收音機從胡玉桐手里拿過來,怕她聽不清,特地調大了嗓門喊道,“阿姨,我來幫你弄?!?/br> 胡玉桐很聽話,左手握著右手,右手握著被子,眼睛盯著護士手里的收音機,一句話也不說。 “我……”陳蜜張了張嘴,“我不知道我mama在住院?!?/br> 林護士點頭表示理解,“我看過新聞,您不在國內嘛。不過陳先生回國后沒給您說嗎?他每個星期都會來一次,我還以為您是知道的?!?/br> “他……” 陳嘆樵告訴她,胡玉桐在他去越南前就去世了,腦溢血,沒搶救回來。 陳蜜看向窗外,23層的樓高,能俯瞰到城市的中心地段。大街上車輛來往,小得像玩具模型。胡玉桐以前總能在沙發下面掃出幾個玩具車來,小得只有半個巴掌大,里面有彈簧帶,在地上滾幾下就能跑的很遠。 “我以為,他每個星期不回家,是在出外勤?!?/br> 陳蜜揉了一下眼睛。 收音機被調好了,卡帶吱呀響了一聲,刺得人耳朵發疼。陳蜜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胡玉桐卻毫不在意,抱著收音機,用手繼續拍打頂端。 音樂卡了幾下,順利地播放了出來。病房里一下被悠揚的女聲灌滿,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就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那春風…… “阿姨最喜歡這首歌,每天都聽……哎?您去哪里?” 陳蜜捂住嘴,轉身從病房里沖了出去。林護士追了出來,隔壁病房的人聽見聲響,都跑出來看情況。 護士長拉住了林護士,“你讓她一個人呆會兒?!?/br> 陳蜜在走廊里站了五六分鐘,抹了一把臉,又快步走進病房。 她一口氣沖到胡玉桐的病床前,蹲下身,“媽,我是陳蜜,我回來了,你看看我?!?/br> 胡玉桐嘴里哼著鄧麗君的歌,“甜蜜蜜……蜜蜜……” “mama,我回來了,陳蜜回來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記得我了嗎?” 胡玉桐被她拽住肩膀,手里的收音機也被搶走了,音樂停了下來,她扭頭看了陳蜜兩眼,“哦,蜜蜜回來了啊?!?/br> “你能記起來我?你看看我,我是誰?” “蜜蜜?!焙裢┪⑿?,伸手把她額前的劉海撥到耳后,“你是mama的蜜蜜?!?/br> “林護士……”陳蜜慌手慌腳地按響傳呼鈴,“我mama記起來我了,她能記清人!” 胡玉桐又把她的收音機抱回懷里,不再聽歌了,只是安靜地坐著。林護士看了胡玉桐一眼,面色不忍,“阿姨有時候確實能記起來事情,也能把陳先生認出來,只是……她只能間斷性地恢復神智,大部分時間還是意識不清的?!?/br> “這些年醫院的治療收效甚微,這次找家屬過來,也是為了商議新的治療方案?!?/br> “我這樣和她說話,她是不是能記起來我?”陳蜜握住胡玉桐的手,目光離不開她的眼睛。 “您可以試試,陳先生在的時候,經常和她聊天?!绷肿o士離開病房,留給了他們私人空間,“有需要您隨時叫我?!?/br> 病房里靜悄悄的,陳蜜攥著胡玉桐的手抵在嘴邊,偏著頭,看向除了胡玉桐之外的任何一個角落。 胡玉桐伸手把她的眉毛撫平,擦掉眼淚,輕聲說:“蜜蜜怎么哭鼻子啦,告訴mama,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陳蜜搖頭,抹了抹眼,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胡玉桐:“我好想你啊,mama?!?/br> 胡玉桐看著她,安靜地笑。 “我不應該走的,對不起,我不應該丟下你和陳嘆樵,都是我不好……”陳蜜把她的手抵在額頭上,眼淚滴下來,把床單打濕了一片。 胡玉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嘴角的笑也消失了。 尒説 影視:ρ○①⑧.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