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千紙鶴
路上的談話仿佛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路上兩個人不在談論這個話題,陳嘆樵又變得安靜寡言起來。 胡玉桐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孩子們回家的時候,她在廚房里熬小米粥,掀開鍋蓋,一團水汽涌出來。 眼睛像核桃似的掛在臉上,胡玉桐探頭看了一眼,“買什么回來了?” “夫妻肺片?!标惷蹞Q好鞋,走進廚房把菜放進碗碟里。 陳嘆樵喊了一聲“媽”,胡玉桐點頭,兩人之間有種無言的尷尬,胡玉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低頭給鍋熄火,“幫你姐把飯盛出來?!?/br> 開鍋的咕嘟聲漸漸小了下來,陳嘆樵站在陳蜜身后,把空的碗遞過去。 陳蜜甩甩水,拎起來鍋勺盛粥。 上衣領口洗得松弛了,寬大地掛在肩膀上,露出脖頸下的一大片皮膚。有幾抹吻痕若隱若現,陳嘆樵伸手,把她的領子往上提了提。 指尖拿筆的繭子蹭過,陳蜜嚇了一跳,正要把碗遞給陳嘆樵,手一抖,潑了半碗在他身上。 “啊呀!燙到沒?” 灑出去的粥還冒著熱氣,陳嘆樵的胳膊被燙紅了一片,陳蜜托著他的手腕放在涼水下沖,嘴巴輕輕呼氣,“對不起哦……疼不疼?” 陳嘆樵沒有太大的反應,剛剛那一下應該燙的不輕,隱隱約約有氣泡的架勢,好在陳蜜處理得快,現在只是看著有些嚇人。 他把胳膊收回來,拿毛巾擦干水,“沒事?!?/br> 胳膊確實沒有痛感,這種現象不是第一次了,神經對冷熱的辨識開始變得遲鈍,味覺也在消退,上一次胡玉桐炒菜,放重了鹽,陳蜜被齁得流淚,他一點都沒嘗出來。 陳嘆樵也是從那次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 但他沒說,只是拿起來抹布把桌面清理干凈,端起粥走出廚房,“你拿剩下那碗?!?/br> 這頓晚飯吃得極其安靜,有人照例來找胡玉桐湊牌局,難得地被她推掉了,“今天干了一天活,精神頭撐不住了,你們先去!” 對方還挺驚訝,說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家屬院赫赫有名的牌王竟然缺席了,真是稀奇。胡玉桐笑笑,寒暄了幾句就把人送走了,關上門,又重新坐回飯桌上。 “嘆樵?!?/br> 夾菜的筷子沒停,胡玉桐給陳蜜夾了塊牛心,又給陳嘆樵夾了一塊,筷子上粘了芝麻粒,她沒給自己夾,吃著涼拌的黃瓜,道:“吃完飯后有什么事嗎?” 陳嘆樵知道她要找自己談話了,撥弄了兩下牛心,垂著眼簾道:“沒什么事,看會書就準備睡覺了?!?/br> 胡玉桐點頭,把黃瓜絲撥到碗里,就著粥一起喝下,“沒事的話,就來媽屋里一趟,媽有事和你說?!?/br> 陳蜜安靜地夾菜,抬眼在mama和弟弟之間流連。陳嘆樵沒什么反應,說了聲好,就繼續安靜地吃飯。 之后胡玉桐又絮叨了幾句,快高叁了,陳蜜要抓緊時間復習功課,別跟不上課程進度。比起以往的嘮叨,今天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胡玉桐說的有些漫不經心,但陳蜜不敢敷衍,順從地點頭。 飯后她去刷碗,陳嘆樵和胡玉桐走進臥室,門一關,陳蜜什么都聽不清。 談話的時間挺長的,中間沒有什么爭執、胡玉桐不是不講道理的家長,陳嘆樵也不是任性的小孩,一切都平靜的過于順利了。 陳蜜刷著碗,好奇地跑過去貼著門偷聽。 “系統先生,我想知道他們在里面都說了什么?” 腦海中的小圓球出現了,“依據人類的道德規范,偷聽不是一種良好的行為?!?/br> “我這是為了完成任務?!?/br> 系統:“在下不明白這次談話和任務有什么關聯?!?/br> 陳蜜強詞奪理:“有啊,陳嘆樵是人物的關聯者,信息掌握的當然是越多越好。您會盡最大努力,幫助我完成任務的吧,系統先生?” 系統沉默了一會,像是做了極大的心理斗爭,過了好久才松口。聲音悶悶的,就算是機械聲也能聽出里面的不服氣,“在下已幫您增強聽覺能力,祝您早日成功?!?/br> “謝謝哦?!?/br> 貼著門板,陳蜜聽清了里面的談話內容,仿佛自己就置身在他們旁邊。 胡玉桐在說話。 “媽這些年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疏忽了你jiejie,mama覺得很對不起她?!?/br> 不是和陳嘆樵談話嗎,怎么說到她身上了? mama的聲音很輕,像是嘆氣。陳蜜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指甲摳著碗口。 她還從來沒聽過胡玉桐為這事道歉過。 陳嘆樵大概是垂眸聽著,陳蜜能想象出那張臉,連睫毛的輕顫都出現在腦海里。 “她不恨你的?!标悋@樵道,“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哪怕是……哪怕是發生了更過分的事情,她都沒有真的恨過你?!?/br> 頓了頓,他道:“jiejie只是很傷心?!?/br> 胡玉桐好像哭了,陳嘆樵在輕聲安慰她。 陳蜜安靜地聽著,聲音變得斷斷續續,“陳蜜是你唯一的jiejie,以后媽不在了,你就是他唯一的靠山。娘家是女人的底氣,如果以后她被丈夫欺負了,無論什么時候,你都要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邊……” 陳嘆樵拍著她背的手一頓,“媽,現在說這個有些早了吧?!?/br> “時間過得很快,幾年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你談了戀愛,以后也要成家立業的,你jiejie也會組建自己的家庭。什么時候你們有了自己的家,媽就真的放心了……” 胡玉桐絮絮叨叨,反復提起來姐弟倆的親情血緣,又說以后各自結婚的事情。說的多了,聽著有些可以的感覺,話里有話,像是在意有所指。 陳嘆樵沒有聲音,漸漸的就只有胡玉桐抹淚的啜泣聲。 秋天很快就要來了,蟬鳴已經呈現出了衰竭的氣象,叫聲有氣無力。家里的空調常年不經維修,出風口積了不少灰塵,運轉的時候總是吭哧吭哧的,時好時壞。 壞掉的時候,陳蜜就會讓去陳嘆樵站在椅子上,在風箱頂部拍一拍。陳嘆樵雖然照做,但總會說,再怎么拍還是壞的,里面出了問題,報廢是遲早的事情。 吭哧,吭哧—— 陳蜜握著碗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談話在她離開不久后就結束了,胡玉桐從臥室里出來,在他們臥室里幫陳嘆樵鋪了地鋪。 “白天就不用收起來了,讓蜜蜜還是先睡在你屋,媽再想想辦法。你姐睡床,我給你把褥子鋪的厚一點,這樣晚上睡著不硌腰?!?/br> 陳嘆樵幫忙收拾被褥,依舊是什么話都沒說。 晚上的時候,他沒再和陳蜜睡一張床上。陳蜜挨著床邊,臉枕在手上,垂著胳膊去撥陳嘆樵的劉海。 “陳小喬?”她聲音壓得很低。 “嗯?”陳嘆樵似乎是睡著后又被吵醒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他伸手,撥開搔弄自己臉頰的指尖。 “你那半盒避孕套呢?” “被mama收走了?!标悋@樵轉身,在耳邊握住陳蜜的手。 陳蜜笑得有些幸災樂禍,陳嘆樵在她手腕上握了一下,疼得她立馬安靜下來。手指交錯握著,胳膊壓得發麻。她沒再搗亂陳嘆樵睡覺,小心翼翼地把手從陳嘆樵手里抽走,平躺下,換了另一側的手來交握。 床下的呼吸逐漸平緩,陳蜜摸著自己的肚臍,有些失眠。 臥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小縫。 陳蜜閉眼,把手迅速抽走。 陳嘆樵睡熟了,沒醒。 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她靜默地看了一會兒,走之前還幫女兒掖了掖被角。 夏天的晚上是不冷的,這個是習慣性的動作,胡玉桐沒有細想就做了。 人離開后,陳蜜又睜開眼睛。她伸手,陳嘆樵的手還在原地,她握了握對方的指尖,又松開了。 陳蜜不想再醒著了,強迫自己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胡玉桐每晚都會來悄悄檢查他們的臥室,有時候半夜一次,有時候早上也會再來看一次。陳嘆樵最近總是睡得很沉,對此毫無察覺。 陳蜜也沒和陳嘆樵提起過這事。 白天她依舊和陳嘆樵去自習室,沉怡菡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剪成了短發,混在他們之間,總讓人誤以為是個長相秀氣的男孩子。 “呦,沉怡菡,你這是風打哪邊來的,怎么突然把頭發剪了?”林鯤攬著沉怡菡的肩膀,戳著她的齊耳短發稀奇古怪。 沉怡菡嫌棄地把他推開,“你身上一身汗味?!?/br> “嘖,你懂什么,這叫有男人味?!绷嘱H不滿,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己,做出一副夸張的表情,“啊,氣概!” 沉怡菡翻了個白眼。 林鯤:“話說怡菡,我還從來沒見你穿過裙子呢,你這頭發剪了,以后是不是更沒機會了?” 陳蜜這才回味過來,她似乎從來沒見過沉怡菡穿過裙子,哪怕是兒時兩家有來往的時候,也沒見過。 “這和頭發長短有什么關系?”沉怡菡皺眉,“我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br> “好好好?!绷嘱H投降,“沉大小姐說的都對!” 沉怡菡踢了他一腳,不再理人了。陳嘆樵沒有加入到他們的討論中去,只是看了一眼,對于她短發長發都不是很關心。 “很適合你?!彼f。 沉怡菡笑了笑,“謝謝??!” 林鯤撓頭,投了否決票:“我還是喜歡她留長頭發,姐,你覺得呢?”說著就看向陳蜜。 跟著陳嘆樵,他已經習慣喊陳蜜叫姐了,毫不見外,“陳嘆樵的姐就是我姐,誰敢欺負我們大美女,我去給jiejie撐腰?!?/br> 陳蜜笑著看了眼沉怡菡,伸手幫她把碎發別到耳后,她的耳朵漂亮,“露出來更好看?!?/br> 林鯤睜大眼,“真的哎!我姐眼光真好!” 沉怡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把另一邊的頭發也撥到耳后,“謝謝?!?/br> 陳嘆樵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 他和林鯤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一個寡言少語,一個嘰嘰喳喳恨不得要上天,動靜結合,倒是把氛圍和關系都調節的很融洽。 自習室里來了其他人,他們就不再吵鬧了。開學有一次摸底考試,假期也快結局了,自習室的人來得都比更勤快些。連林鯤也安靜下來,翻開書本,認認真真地在學習。 陳蜜攤開練習冊,準備核對答案。 面前突然丟過來一只千紙鶴,她抬頭,看見陳嘆樵手頭放下的小半截打草紙。 千紙鶴上都是演算的筆記,顯得臟兮兮的。但陳蜜不在乎,捏住千紙鶴的頭和尾巴,前后扯了扯。 千紙鶴的花翅膀搖了幾下。 陳蜜無聲地挑眉,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光要從眼里溢出來。 “它會飛?!彼龑χ悋@樵做口型,“你好厲害?!?/br> 陳嘆樵扯了扯嘴角,輕笑了一聲,拔開筆蓋,在手指間轉了轉,不再看她了。 接下來的幾天,陳嘆樵都在給她折千紙鶴,陳蜜壓平了收起來,攢的都快有一小盒了。 有一次被沉怡菡看見了,對方咦了一聲,陳蜜問她怎么了,沉怡菡說,“嘆樵找我學迭千紙鶴,原來是要給你迭的?!?/br> 說罷又笑了笑,看向陳蜜,語氣有些羨慕,“你們姐弟倆關系真好?!?/br> 陳蜜抿嘴,“你以后有空也教我迭千紙鶴吧。我迭的不好,總是飛不起來?!?/br> 陳怡菡沉默了幾秒,問道:“是要送給陳嘆樵嗎?” “嗯?!标惷埸c頭。 沉怡菡沒說什么,睫毛輕不可見地眨了一下,答應了下來,“但是作為回報,我想讓你給我也迭一個?!?/br> 說罷,她又抬起眼,笑得很干凈,像一道月光落下來。 “可以嗎?”她問,“我想做收藏?!?/br> “當然沒問題!”陳蜜很開心,她覺得陳嘆樵如果能收到千紙鶴,也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