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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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夜,沉重得像吸飽了水。 荊夏跑到樓頂的時候,背心早已出了一層薄汗,不知是因為熱還是緊張。 剛才一陣突然的槍響,這條街上大大小小妓館里的客人都被嚇得不輕。紛紛沒頭蒼蠅似得沖出來,驚叫四散,亂得像一鍋煮沸了的粥。 角蝰的人又陸陸續續來了叁車,各個手持武器,在對面的樓下駐扎,把那里圍了個水泄不通。 視線往上,荊夏終于在一片混亂之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見他安然,忐忑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一點。 荊夏快速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現兩棟建筑雖然對著街,但這里本質上是一個橢圓形的廣場。 所以往后大約五十米的地方,兩棟建筑在那里幾乎相接,相距不到五米。 “那邊!”她給霍楚沉打了個手勢。 霍楚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跟著她往同一個方向跑去。 “跳過來!” 荊夏看了看樓下已經快要搜上來的人,對霍楚沉揮手。 這里足有四層樓,說高不高,但摔死人也是輕而易舉的。 荊夏本以為霍楚沉會猶豫,已經做好幫他擊斃追兵的準備。 結果沒想到她剛舉起槍,就見一個身影于夜色之中,向她直撲過來,嚇得荊夏趕緊收起了槍,以免走火。 “唔……” 隨著一聲悶哼,霍楚沉落地后熟練地在地上滾了幾圈,以減輕剛才助跑的沖擊力。 荊夏剛剛跟上去,還沒來得及問他有沒有受傷,就被霍楚沉一把抱進懷里,側身往屋頂的水箱后面一避。 角蝰的人在這個時候沖上了對面的屋頂。 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再晚一秒,兩人都會被對方發現。 荊夏被霍楚沉牢牢抱住,溫熱的大掌摁著她的頭,將人固在胸前。 一邊是對面幾個男人,用憤怒的意大利語爭執叫罵,一邊是霍楚沉怦然有力的心跳。 濕熱的呼吸一陣一陣地鋪灑在她的發心,雖然險境依舊,荊夏卻從未覺得如此安心。 她偷偷伸手,環住了霍楚沉的腰。 那些人找了一會兒,像是終于放棄,悻悻地指了指下面,想是懷疑霍楚沉往樓下逃了。 對面終于不再有動靜,兩人都松了口氣。 然而也是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 荊夏回頭,看見兩個男人拿著電筒巡邏,看見他們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雙方都在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兩人拔槍要射。 而霍楚沉卻下意識地先護住了荊夏。 “砰!” 槍響在耳邊炸開,兩人身后的水箱被射出一個洞。 槍響和水流,足以吸引這附近的所有人。 對方一槍射偏,想再補一槍。 霍楚沉沒給他們機會。 反正已經暴露位置,他也不再顧忌,兩槍連發,干脆利落地解決掉了兩個持槍打手。 然而槍響過后,越來越多的腳步從遠處傳來,像一群在夜里亂飛的黑蝴蝶。 兩人毫無疑問地,已經落入了角蝰的包圍。 除非長出翅膀從這里飛走,否則無路可退。 荊夏重重地喘息,覺得自己渾身都在抖。 執行任務這么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絕望。 因為這不僅意味著兩人死到臨頭,還意味著,就算他們能僥幸逃過一劫,她的身份也已經暴露。 她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再接近角蝰。 “拿著?!?/br> 思緒紛亂之際,荊夏的手里突然被遞來一個冷硬的東西。 她低頭一看,發現是霍楚沉剛才拿著的那把槍。 “聽我說,”他聲音沉靜,態度安然,“現在還有一個辦法,保住你,保住你的假身份?!?/br> 荊夏不明白他在說什么,恍惚地抬頭,對上他那雙黑沉的雙眸。 霍楚沉牽過她的手,將槍口轉向自己。 “等下角蝰的人上來,你就對我開槍?!?/br> 荊夏一怔,慌忙甩開霍楚沉緊握著她的手,難以置信地道:“你瘋了?!” “聽好!”霍楚沉扶住她的頭,迫使她看向他自己,語氣強勢。 荊夏有一瞬間的晃神,只覺兩人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個針鋒相對的雨夜。 “我不會有事的,”面前的男人看她,俯身攫住她的視線,“信我?” 這兩字似有魔咒。 半晌,荊夏看向霍楚沉,勉強點了點頭。 霍楚沉帶著她來到了屋頂的邊緣。 夜里起了風,把身后的巨幅廣告畫吹得呼呼亂飛,像野獸的鼻息。 霍楚沉扯下領帶往手上纏了幾圈,然后伸手,抓住了建筑外墻上用于懸掛廣告畫的攬繩。 他打算從這里滑下去。 可是這棟樓有四層高,這么滑下去,稍微的一個閃失都會要了他的命。 荊夏舉著槍,有點下不了手。 身后的腳步越來越近。 霍楚沉收回目光,低聲提醒到,“開槍?!?/br> 那雙握著她的大掌緊了緊,然而荊夏只是怔怔地看他,沒有動。 “荊夏!” 霍楚沉手上用了點力,捏得她蹙眉哼了一聲。 腦子里空了一瞬,白光晃動,瑪塔、邁蘭……一張張臉在她眼前劃過。 荊夏突然有點害怕。 “荊夏!” 手電筒的光已經晃到兩人腳下,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砰!” 一聲巨響炸開。 霍楚沉替她叩下了板機。 子彈擊中他的側腰,鮮血瞬間染透了他身上那件白襯衫。 手上還殘留著震感,面前的男人突然一個后坐,直直從樓頂落了下去。 荊夏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風聲、腳步聲、人聲,這一片嘈雜之中,她似乎聽到那一聲人體撞擊地面的悶響…… 意識像一根被燒斷了的線,一瞬間全部回歸。 她來不及扔掉手里的槍,第一反應是想去查看霍楚沉到底有沒有落地。 然而剛走幾步,又害怕地頓住了腳步。 “別管了,”角蝰的人拉住她,“我已經讓他們去樓下確認了?!?/br> 白衣男頓了頓,似乎是對今天這樣的意外感到抱歉,補充道:“今晚的事就先談到這里吧。合作的事沒問題,后面我們會通過原路徑跟你聯系,今晚實在是不好意思了?!?/br> “嗯,”荊夏點點頭,轉身鎮定地往回走。 四層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 只覺得每走一級臺階,腿都在抖。有幾次如果不是抓著扶手,她恐怕會直接摔下去。 路上還是一團亂糟糟的景象。 客人該跑的都跑了;姑娘們從窗戶伸出一個個腦袋,四處張望;角蝰的人還駕著槍,在路上四處游走清場。 荊夏特意走到霍楚沉跳下去的地方看了看,巨幅廣告被撕裂一口,地上零星可見幾滴被未干的雨暈開的血跡。 他應該……沒事吧? 如果真的是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不可能只留下這么一點痕跡。 荊夏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安慰自己,腳步越來越快,走到街口,叫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被她指揮著,在城里大街小巷地串了好些地方,等到確認沒人跟蹤之后,荊夏才讓它停在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公寓門口。 她一鼓作氣地跑上了叁樓。 房門被打開,首先映入視線的,是地上那件被鮮血浸染的襯衫。 荊夏頭腦空白,腳步虛浮,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怔忡地往前走。 繞過玄關,她被客廳里刺眼的光線逼得退了幾步。 沙發上,霍楚沉靠坐在那里,正由維托給他包扎。 旁邊的茶幾上同時放了幾盞臺燈,還有些一看就是消毒消炎的藥物。 瓷盤里面,一顆帶血的子彈躺在那里,殘留的血在白色盤底蜿蜒出一道道紋路,像唯美的水彩。 荊夏剛松下來的心仿佛被什么一捏,一抽一抽的,讓她一時被水霧迷了眼睛。 “說了我會沒事的,”霍楚沉笑著跟她打趣,“這種情況我遇過太多次了,根本不需要……” “啪?。?!” 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扇得霍楚沉猝不及防,頭一歪,沒說完的話也斷在喉嚨里。 而一旁的維托更是被這樣的場面嚇得叁魂丟了七魄,一時間連手里正在纏的紗布都拿不穩了。 霍楚沉一怔,半天才伸手揉了揉被打得火辣辣的臉,緩緩轉頭看過來。 過于刺眼的燈光,把眼前女人的五官都照得模糊,但那雙眼里的晶亮卻騙不了人。 她咬著牙,像在極力強忍。 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根本不受她控制。 霍楚沉記得,曾經他羨慕過邁蘭。 羨慕他能讓從不流淚的她失控,哭得不能自已。 那個時候他就想,要是有一天,她也能因為他流淚。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息,他大概也會開心到天上去。 可真到了這一天,荊夏就在他面前,無聲、無措地流淚,霍楚沉就恨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看不了她哭。 為別人不行。 為他更不行。 她難過,他只會更難過。 于是霍楚沉也不計較,無所謂地笑了笑,牽起荊夏的手,將唇貼了上去。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br> 他說:“以后不會了?!?/br> 話音落,荊夏只覺心里一空,那塊一直被她用理智牢牢堵住的沙口,“呲啦”一聲被撕開一道巨口。 她以為瑪塔死后,再也不會有人觸動她的情緒。 可是現在,心里的酸澀瘋狂翻涌,根本壓不住。 眼淚決堤,荊夏終于放棄抵抗,撲進霍楚沉懷里,痛哭出聲。 是的,她害怕了。 她害怕他也會離開她,像他們所有人一樣。 那種感覺就像被推下懸崖,一整顆心都是懸浮的。 好在他接住了她。 可眼淚還是止不住,荊夏抽噎著抬頭,對上霍楚沉那雙黑沉幽深的眸子。 她張了張嘴,話沒出口,嘴唇就貼上了他灼熱的呼吸。 —————— 維托:???(此處想歪1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