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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的小太子則完全不同了。不光是楊廷和在丁憂前特地拜訪了兩位諭德,將小太子的學業進度一一說明,還有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閣老輪流來東宮講讀,都讓新上任的東宮講讀大為意外,工作時也格外用心。 這一用心,就發覺小太子雖然年紀小,腦子卻格外好使,幾乎能過目不忘不說,還經常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連幾位閣老有時候都得來跟他聊聊國事。 王華和程敏政這才知道,去年年底那場從推遲早朝開始到調整了整個朝廷六部百司工作流程的變革,就是從小太子這里發起的。 為這事劉健和李東陽還被監生江瑢上書彈劾,說他們堵塞言路,嫉賢妒能,請求皇帝將他們罷官。弘治帝大怒,將江瑢下獄,本要革除他的功名永不錄用,還是劉健和李東陽上書求情,才放他出獄。 現在看來,弘治帝生氣的,不光是替兩位閣老叫屈,更多的恐怕是因為護犢子,容不得別人詆毀小太子一分一毫吧。 只是如今太子年幼,方才由李東陽等人護著,免得引來百官彈劾。而他們身為東宮講讀,現在算是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人,瞞不過也不用瞞著他們,方才讓他們知道小太子的真正本事。 原來,去年邊關大捷時用來偵查敵情的千里鏡,就是小太子無意中發現,讓將作坊研制而成的。 原來,拆穿壽寧侯兄弟和原司禮監大太監李廣勾結陰謀,為京城除二害的也是小太子。 原來,改革六部職司還畫了那個工作流程圖的,不是總裁編撰《大明會典》的李東陽等人,而是小太子 這些消息一個比一個離譜,一個比一個震撼,讓兩位新任講讀老師對小太子的認知徹底刷新,開始拼命地將自己的畢生所學灌輸給小太子,簡直是你追我趕掏出老本給小太子上課,壓根沒半點藏私自珍的想法,甚至還想著能不能從小太子這里再多挖出點新思路,也不枉他們在東宮為師一回。 教學相長,這才是他們最大的收獲。 王華這么想著,回到家時,看著自家沒事格竹子的兒子就有些感慨起來。 若不是你今科要下場會試,真想帶你去見見太子殿下。 王守仁上一科會試落榜時,李東陽就曾讓他做狀元賦,認為他只是一時不合意,文章的火候水平,其實已經達到狀元之才。 當時有嫉妒他的認為名不符實,是王家父子借著李東陽抬名聲,也有人替他可惜,反倒是他自己該干嘛干嘛,沒事還練箭習武,研究軍事邊防,被人認為是還好他沒中狀元,這般年輕就如此傲氣,真是目中無人。 王華自己就是大器晚成,落第幾次后才一舉奪魁,平日也經常勸兒子放寬心,唯獨這次從東宮出來,竟然對個七歲小兒贊不絕口,倒讓王守仁頗為意外了。 父親昔日不是說,太子殿下心情頑劣,皇上太過縱容,寵溺過度嗎?為何今日如此夸贊太子?莫非小太子已能作詩填詞? 王華搖搖頭,頗有幾分神秘地指指他的書房,你還記得,前幾日你重金買回來,又被你拆了的千里鏡嗎? 王守仁點點頭,他還為這個差點挨打,如何記不得,記得,若是給我工具和材料,我也能做出來。此物在行軍打仗中極為有用,便是尋常觀星,也勝過單憑雙目。 王華笑瞇瞇地說道:那你可知,第一個知道用這水晶片能放大望遠的,是誰么? 不是將作坊的工匠嗎? 王守仁一怔,大明自開國以來,戶籍劃分十分嚴格,匠戶世代做工,所做皆歸工坊。尋常人家,是萬不敢輕易與匠戶聯姻,就怕子孫后代也稱為匠戶,難以脫籍。如此一來,能工巧匠固然都出于匠戶之中,可工藝日漸平庸,倒不如大宋時期的奇技yin巧層出不窮。 理論上從宮中流出的千里鏡,這等神奇造物,必然出自將作坊。 可若是這么簡單的問題,父親壓根不會這么問。 王守仁轉念一想,父親昔日對太子的印象不佳,可如今去東宮做講讀不過半旬,竟然對小太子贊不絕口 莫非他脫口而出:是太子? 正是太子殿下。王華感嘆地說道:別看太子殿下年紀小,所思所想,如天馬行空,非我等所及。 王守仁哦了一聲,忽然問道:若是能進翰林院,是不是也可以去東宮侍講?可能見到殿下? 他感興趣的是千里鏡,當初一句格物致知,他就能對著竹子格七天七夜。對他而言,科舉并非什么頭等大事,只是因為父親和家世,以及他想做的事,都必須經由科舉之路才能達到。 可這個千里鏡,卻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他敏銳地覺察到,千里鏡的出現,跟七月邊關大捷定然有關,那次是實驗,以后或許會有更多的應用,邊關戰事也將隨之改變。十五歲時他就出關游歷,有心報國,可父親說過,大明以文臣轄制武官,他若是考武舉,就算當上將軍,也要受文官轄制。 更何況,經營九邊,收回河套,驅逐韃靼,都需要考兵部和戶部等合力協作,后勤和軍備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一員猛將。 自有槍炮之后,就再也不是能靠一桿銀槍三進三出的趙子龍時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