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視線抽回的一剎那，他問：“想聽嗎？”

    繁星驟然點亮。

    “你很聰明，或許很早之前就已經猜到，我來自某個地方。其實不消多說，看這張面孔就知道了?！被衾麖澲?。

    “我記得許多，也忘了很多。但我永遠不可能忘記自己從何而來。

    “你相信……除了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還有另一個世界嗎？”

    “類似暗窟？”威爾默脫口問。

    霍利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跋嘞?，因為那個世界的所有事物，包括白晝、黑夜、海洋、植物……都和這里相仿。暗窟亦是如此?！?/br>
    “但是不完全一樣。你可以想象，面前有三個箱子，它們都是由橡木制作而成?！?/br>
    手心燃起白光，霍利撿來樹枝，往土地上勾畫。

    “三個箱子形狀相似，樣貌卻不盡然，各個被染上不同顏色的涂料?！?/br>
    “暗窟和地面，這兩只箱子緊緊依靠，人們能來回奔走。不過……”他說著，在相距甚遠的位置，又添上四個線條。

    “這是我出生的地方?！彼钢莻€方形。

    威爾默凝視一陣，道：“它沒有挨著其他兩個世界，在格外遙遠的地方?！?/br>
    “是的?！被衾嘈?，“我大抵是回不去了。剛來這里時，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瘋狂尋找辦法，但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br>
    “不知道為何會突然出現，不知道該怎樣回家?！?/br>
    溺水、昏睡、流血、撞墻……前世，他基本嘗試過。到底是求生的本能拽回了他，沒再進一步施行下去。他并非刻意尋死。對自己下手，只是摸索手段，想方設法再穿回去罷了。

    “那肯定是個十分美好的世界?！蓖柲痦?，看向霍利。

    “單獨看，它其實沒有那么完美，存在許許多多的小瑕疵；相較之下，它的確是個很好的地方?！被衾酗柡瑧涯?。

    “曾經誕生過無數偉大的人物，引領人類走向和平……人們以智慧淬煉出數不盡的工具，研發出難以想象的發明……”

    “對了，那兒只有人類。而且，沒有魔法?！被衾侏M一笑。

    霍利盡可能用最簡潔的話語，概述穿越前的世界和社會。這是項大工程，即便如此，他也能一刻不停地講上三天三夜。

    所幸威爾默對他一些用詞和話語較為熟悉，不至于聽得茫然費解。

    他們一問一答，時間化進夜風，蟲鳴與樹葉沙沙聲奏曲。

    霍利取下水袋，潤一潤喉。他講得口干舌燥，不過始終興致昂揚。他明白，也看得出，威爾默此時只是一知半解，有太多的事物想問，卻只挑著重點詢問。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么舒坦過了?！标惙抛钌钐幍拿孛?，如今終于拎出來，抖一抖灰。

    卸下這千斤重的擔子，并且有人理解……

    “快，掐我一把?！被衾f去胳膊，“跟做夢似的?！?/br>
    唇瓣貼上柔軟，這是一個淺淺的、不含丁點兒情｜欲的吻。

    “……更像在做夢了?！彼G訥地說。

    威爾默舔舔唇，撲哧一聲笑出來。他的眸子亮晶晶地，雪花一般精致，裹挾寒霜的眉眼霎時軟和，如同春天化開的冰。

    很快，威爾默止住笑容，紅眸在月色下顯得褐黑，偶爾顯現一點不太清晰的暗紅。

    宛若一層稍厚的血痂，此刻突然被剝開，鮮紅的血液汩汩淌下。

    血色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衾c他對視，湊上去，輕啄一下眼角。

    “我不會走的，找不到方法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在這里已經擁有你們——你、師父、還有念華?！?/br>
    “不要胡思亂想，好嗎？”

    他真是最了解我的人……威爾默心想。之前，越聽霍利的描述，他越覺得，不管地面還是暗窟，與那個詩歌里都不一定能出現的世界，實在是天差地遠。

    他無法否認憧憬，于是，愈發不可自抑地感到恐慌：這里沒什么東西能捆住霍利，而自己又有什么能留住霍利？

    唯有真心?；衾鲃由焓?，將他扯出深淵。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溫柔地告訴他指引和答案。

    “還有一件事，”威爾默試探詢問，“杜魯門，你真的認識他？”

    “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跟你講述的。既然先前的話你能承受，我也沒別的顧及了?！?/br>
    霍利垂下眼：“我死過一次?！グ?，快松手！你小子手勁有多大，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他甩兩下手腕，笑斥威爾默。當撞上那道嚴肅認真的眼睛，他漸漸收斂不正經，內心反而柔軟得緊。

    “我在這邊一共活過兩世，兩世都是現在的我……呃，你能明白嗎？”

    “和穿越一樣沒頭沒腦。上輩子，我仍然是霍利，從那個世界穿越過來的自己，但是死了。再睜眼，又莫名回到年輕時候?！彼柚纸忉?。

    威爾默頷首，他大致可以明白意思。

    “簡直太荒唐了，對吧？我知道你一時難以相信。沒事，慢慢理解吧，畢竟我當初同樣花了很長時間去消化?！?/br>
    “上輩子……我活得稀里糊涂。剛到這兒沒多久，我遇到了師父……”

    比起先前勃發的興致，霍利聲音沙啞，語調沉重。他沒辦法調動正向的情緒，只能以頻頻自嘲，盡量掩飾低落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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