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廷緘默不語，面容沉靜溫和。多諾萬也不錯開目光，就這么似笑非笑地注視他。

    “過去三十天多天，有一臺好戲上演?！倍嘀Z萬將自己的后背沉入椅背。

    “您安住此處，想必消息通得有些慢。粗略講給您，且當個笑話聽吧?！?/br>
    他一撥銀灰色的中長發，把它們統統攬到腦后，旋即手肘撐往扶手，用手托著下頜，帶點兒倦意。

    “那天之后……”

    ——“那天”自然是指多諾萬公開質詢光明教廷，甚至將其廣而告之，鬧得斯維亞王國滿城風雨。

    “光明教廷還沒給個準頭，黑暗陣營便‘傾力協助’。您猜猜他們干了什么？啊，這您應當清楚?！?/br>
    “他們模模糊糊走露奧卡西法陣的風聲，聲稱法陣早已是黑暗陣營的囊中之物。奧卡西法陣，高層和魔法塔除外，其余人，也包括我……在此之前，都對它一無所知?！?/br>
    “‘人類通向光明和希望的光’——結果在黑暗陣營掌心捂熱好久?！?/br>
    末了，多諾萬用鼻音輕笑。其中涵蓋的嘲弄，令昆廷臉上的神情皸裂一絲縫隙。

    “兩邊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究竟誰人在背地里勾結，他們依然在調查?！?/br>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稱得上精彩，但內核無聊透頂，卓婭向來不喜歡小丑吵鬧的戲碼?！?/br>
    多諾萬仿佛只是輕描淡寫地順嘴提一句小侄女，沒有含混別的意思。

    “閣下今日找到老朽，或許是因為有其他要事需要說？”

    “要事？……嗯，倒是有一件俗事，與您有關?！?/br>
    銀灰發尾猶如巨龍的尾巴，正輕輕隨動作掃著地面，愜意地欣賞獵物矜持的面具開始破碎。

    “光明陣營決定和我談判?！?/br>
    “……談判？”

    “不妨猜一猜結果如何？”多諾萬將手一攤，“算是之前您給我留謎題的回禮?！?/br>
    “……”

    昆廷疲態盡顯，雙眼不再看向對方，渙散地飄向某一處。

    “他們要你活著，作為紅衣主教和陣營長老，繼續為教廷效力，手底下的幾個教區需要你去管轄?！?/br>
    昆廷不作表態，知道他話語沒有完全抖干凈。

    “談判的條件，是允許您永遠安居遺落島。您用自己的‘面包’為他們打造一枚榮譽勛章，關鍵時刻，它派上了用場，教廷對您也頗為上心。這是個好的消息，對不對?！?/br>
    “我一把老骨頭，沒您可折騰的了?！?/br>
    “您想要我給個痛快？不，昆廷主教。我傾佩勇者，特別是那些曾經驍勇善戰、受萬人矚目和敬仰，并且把一腔忠誠和熱血獻給信仰的人?！?/br>
    多諾萬淺淺一笑：“以前的您光芒萬丈，人們甚至說，您有弒龍的能力，可見曾經多么強悍。您不愛聽，所以將眼睛閉上，沒關系……至少我睜開眼看見，誠摯的忠誠保留到現在。既然尊敬，便不會殘害您?！?/br>
    這是比千刀萬剮更加令昆廷難以承受的摧殘。

    不在rou｜體，不在榮譽，而是以精神上的折磨。

    “眾人毫不懷疑您的忠誠和果敢，說它純粹，比天穹純凈蒼藍?！倍嘀Z萬嘆道，“我深刻認識到了，險些以卓婭作為代價?！?/br>
    “我有一點感到困惑?！?/br>
    昆廷疲乏得連唇也不愿蠕動。

    “請便?！彼緡佌f。隨對方要怎樣做，現今他只是階下囚，鐐銬緊緊鎖著脖子。

    “傳言道，龍族淚液可以治愈百病，鱗甲是世界上最為堅硬的磐石；爪能做利刃，血rou可延年益壽……您相信傳言，然后打算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與巨龍族站到對立面，為了陣營，為了忠心?！?/br>
    “且不說信仰——單論陣營，它真的值得你去這樣效忠，以至要迫害一名巨龍族的小女孩，榨取她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忠誠是最不可污名與侮辱的品質，閣下?！崩ネ⒌难壑兴朴谢鹧娣v。

    “老朽能拋棄一切，唯獨不可扔掉它。不論……不論是否值得?！?/br>
    昆廷當真像只殘燭，一縷小小的苗光遭受著狂風的侵襲。

    他將苗光護得很好，沒讓靈魂就此散盡，只是攏在腹部的手指不住地痙攣。

    “于是你傾盡所有，違背曾經恪守的精神和其他品質，傷害無辜者，只為實現你自己的忠誠？”多諾萬以近乎溫柔的口吻逼問。

    “那又如何？既然一開始便決定犧牲血rou，以達到崇高的信仰，多幾條血泊辟河筑路有何不可？

    “老朽決心獻上自己的rou身乃至靈魂，即便將死之時迎接我的是煉獄。況且，犧牲者不是枉死，他們為鋪設至高道路有著貢獻！這是爭奪勝利不可或缺的犧牲！”

    他顫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身，半途卻因腿腳不便，跌回椅子里。

    剎那間，昆廷宛若意識到什么。他自剛才高談闊論時的神采奕奕，到此刻臉色灰敗。

    仿佛曇花一現，昆廷再度顯現萎靡的神情。

    “您說的沒錯?！倍嘀Z萬平靜自若，“所以，把一生奉獻給光明陣營，也同時把自己葬在過去?！?/br>
    “而事到臨頭，命運回饋贈禮——您失信于光明教廷了?！?/br>
    “現在，除了滿腔無處可施的忠誠，你已一無所有?！?/br>
    站起身，多諾萬飲入一口茶水潤唇。

    他深邃的眉眼透著寒意，鎏金色的獸瞳仿若尖刺，挾著冰冷與蔑視，深深剜進紅衣主教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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