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燉離婚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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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就開始做夢了。 夢里她走在馬路牙子上,蘇文祥牽著她的小手,兩個人的影子被橙黃色的夕陽拉得好長。 她坐在補習班的教室里,抄黑板上的解題步驟,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黑云壓頂來勢洶洶的,同桌郁悶地說:“沒帶傘啊?!?/br> 下課時門衛大叔從窗口給蘇酥遞來一把雨傘,說是她爸爸送來的。 放學時雨卻停了。 李小燕把她從沙發上提溜起來,讓她貼墻站著看電視,肩胛骨要盡可能多地和墻面接觸,拉長頸部線條,挺起胸部。 她站得好累,李小燕橫臥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監督蘇酥有沒有偷懶。 房間里的暖氣讓人昏昏欲睡,蘇酥和蘇茜趴在床上看漫畫,窗外零星炸響一個煙花,春節聯歡晚會的重播從門縫飄進蘇酥的臥室,還有長輩們聊天的聲音。 大伯母說:“女孩啊,學得好不如嫁的好?!?/br> 李小燕附和:“就是,瞧瞧我,高中都沒畢業,但我們家老蘇是大學生啊?!?/br> 蘇文祥:“女孩要學得好過得好......嫁得好......隨便吧?!?/br> 蘇酥眼皮輕輕跳動,努力想睜開,一瞬間疲倦鋪天蓋地涌上來,她像在洪流里抓著一根稻草,很快就沉入了水底。 額頭感覺到輕輕的觸碰,有點涼。 手被小心翼翼拿起,包裹在一團溫暖里。 “不對啊......” 偶爾一個夢境結束時,蘇酥會恍然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似的。 她心里好難過,好像有個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她卻怎么想不起來了。 她來到黃島的銀沙灘,太陽把沙子曬得燙腳,她光著腳丫順著延綿的海岸線奔跑,跑遠了就轉過頭,朝身后的爸媽揮揮手。 那是他們一家人最后一次一起旅行。 她忽然停下腳步,看著遠處海天交接的那條線,不知是晴空有些刺眼,還是海風太咸澀,她看著看著,忽然淚如雨下。 一塊青藍色的湖水忽然闖進腦海,櫻花粉的房車,灑滿雛菊的窗簾。 她提著長裙在湖邊跑著,聽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停下腳步,望向身后,看到車頭上靠著的男人,個子好高,穿著寬松的黑 t 恤,手指間夾著只煙。 男人朝她說了句什么,可是風太大,她聽不清楚。 她遠遠看著他,看了好久。 最后她忽然開口朝他喊道:“江以北,我們不離了行嗎?我好喜歡你啊?!?/br> 蘇酥在夢里醍醐灌頂,是他呀,她怎么能忘記。 她連忙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指尖傳來溫暖的觸感,她的手被人牽住,輕輕摩挲,然后一個涼涼的東西套在了她無名指上。 再后來她開始說夢話,因為時不時有人吵她清夢,在她耳邊叫她起床,還毛手毛腳地捏她耳垂,玩她頭發。 蘇酥發出低低的夢囈,那個人好像沒有聽清楚,讓她再說一遍。 蘇酥便在夢魘里艱難地重復:“給我手機?!?/br> 耳邊的聲音問她:“要手機干什么?” 蘇酥:“發微信?!?/br> 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也想你。 如果一直這么睡下去了,那該有多遺憾啊。 額頭落下一個吻,有個人在她耳邊輕聲說:“醒了再發吧?!?/br> 那個聲音低低的,好溫柔。 蘇酥在昏睡七天之后終于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在個大清早,病房里靜悄悄的,一道簾子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間,晨光透過綠色的簾子照進來,視野里仿佛有個薄荷般清涼的夢境。 蘇酥頭暈目眩,沉沉哼了一下,重新閉上了眼睛。 身旁一陣兵荒馬亂,折疊床在窄仄的空間里被不小心踢了一腳,撞在隔壁的床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蘇酥被吵得再次睜開眼睛,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面孔,蒼白里帶著絲倦容,目光卻像一個窮漢中了五千萬大獎,陷入癲狂的喜悅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對一遍彩票上的數字。 江以北俯身捧住蘇酥的臉,沉聲問她:“醒了?” 蘇酥想伸手摸摸他,可手上卻像墜了鉛球,抬不動只好放棄。 她又有點暈,不過比剛睜眼的時候感覺要好些了,她閉上眼睛,嗯了一聲。 江以北起身去叫護士,一腳又踢到折疊床,再被簾子絆了一下,手機叮呤咣啷掉地上,一個人制造出了雞飛狗跳效果。 兩個護士跟著他快步走回來,給蘇酥測血壓,聽心率,量體溫,檢查眼底,伸出兩根手指讓她數。 江以北戳在一邊,臉上掛著兩個大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依然擋不住身上的帥氣。 “怎么樣?” 江以北沉聲問。 張護士收起血壓計,笑著松了口氣,“指標正常?!?/br> 李護士笑著對江以北說:“昨天丁醫生怎么說來著,像她這種情況睡七到十天都算正常,一定會醒過來的,這下放心了吧?!?/br> 江以北幾不可查的松了口氣,向兩個護士道了謝,又問她們現在需要做什么。 張護士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等八點鐘丁醫生查房的時候再看吧?!?/br> 江以北點點頭,兩個護士走后,他拽過折疊床,一屁股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蘇酥的臉頰。 江以北和護士說話這會兒工夫,蘇酥的眼皮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墜下來,險些睡著,被江以北的小動作勉強喚回了神智。 蘇酥慢慢轉過臉看向他,她一見到這個人就本能地高興,可心情還來不及騰空而起,就被一塊大石頭牢牢壓回了地上。 江以北見蘇酥怔怔的,腦子里忽然就閃過什么失憶的狗血劇情,更狗血的是他背上竟然冒出一層冷汗。 他牽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啄了下,聲音帶著絲沙啞低低問道:“我是誰?” 蘇酥覺得有什么事情在揪著她的心,可她的腦子卻好像慢了半拍,只剩一點本能的促狹還在。 她語言功能荒廢好幾天,開口說話時竟有些生疏,嗓子也是啞的,帶著絲有氣無力回答道:“失散多年的弟弟?!?/br> 江以北搓了搓臉,低頭悶聲笑了,抬起頭來時,眼尾帶著一抹薄紅。 蘇酥抬起手,看到無名指上套著一枚碩大的鉆戒,夸張到像鴿子蛋。 蘇酥無語看著手上的鴿子蛋,心想畫家也有直男審美的時候嗎…… 一陣眩暈襲來,蘇酥閉上眼睛,腦子里閃過出事前電光火石的一瞬。 她背上竄起一層涼意,兀地睜開眼睛,“我爸媽呢?” 江以北握住她忽然間冷汗涔涔的手,“媽沒事,只是受了點輕傷,一會兒會過來送飯?!?/br> 蘇酥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嗓子一緊,“我爸呢?” 江以北遲疑片刻,還是如實說道:“爸在后座沒有系安全帶,被甩飛了出去,胸腔受傷比較嚴重,已經做過手術了,在 icu 觀察?!?/br> 江以北說得輕描淡寫,蘇酥卻聽出了里面生死萬鈞的驚心動魄。 “我去看看他?!?/br> 蘇酥說著就要起身,一陣眩暈襲來,只好重新閉上眼睛。 江以北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icu 不讓探視,今天是他手術后第三天,生命體征一切正常,你先不要急?!?/br> 蘇酥不放心地問:“手術成功嗎?” 江以北:“很成功,放心吧?!?/br> 江以北的聲音仿佛有鎮定效果,蘇酥全身乍起的寒毛被他三言兩語撫平了些,困意又來勢洶洶地把她吞沒了。 江以北叫不醒她,連忙找來護士,檢查之后一切正常,江以北卻覺得哪都不正常,好不容易睡醒了,為什么又睡過去了? 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江爺有朝醫鬧發展的苗頭,逮到個護士就不讓人走了。 小護士對他耐心翻倍,一方面是因為帥哥太養眼,跟他多聊幾句有益身心健康,另一方面是見過他嚇破膽的樣子,心軟了。 他曾經開車獨自走一條橫穿天山的科考路線,翻越一個打板時遇到山體滑坡,他的車堪堪快過轟然滾落的一塊巨石半秒鐘,和死神來了個驚心動魄的擦肩而過。 他有一點點后怕,叼著煙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就沒事了,從來不知道什么叫肝膽俱裂的恐懼。 現在他知道了。 第七十五章 我不會把喜歡的人變成這輩子的唏噓。 丁醫生碩士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之一是孟林深,但孟林深并不知情。 他們那屆畢業生很多都像他這樣,把客座教授孟林深的大名署在畢業論文上,這么做其實也沒白給孟老師扣個勞模的帽子,因為他們這些心腦血管專業的畢業生都鉆研過他的論文,學習過他不勝枚舉的臨床疑難案例。 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孟林深同上一臺手術,并且和他一起經歷了十個小時的并肩作戰,硬是把一個沒有希望的人從鬼門關里搶了回來。 他這幾天吃睡都在醫院,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蘇文祥,如果這個病例能夠成功治愈,他參與的這臺手術大概也會成為無數醫學生鉆研膜拜的對象。 病床上的男人昨天醒過來一小會兒,各項生病體征正常,此刻他睡得安詳,清醒了大概也體會不到自己和死神那場貼面舞跳得是怎樣驚心動魄。 丁醫生習慣性地回顧了一下這個病人被送進急診時的情況,內臟多處出血,最致命的一處損傷在心房部位,幸運的是心包傷口被血栓堵塞,沒有立即造成大出血,即便如此,他給出的結論和專家會診之后結論一致,救過來的可能性太小了。 他給了病人家屬兩個治療方案,一個是保守治療,實際上就是等死,另一個是轉到北京上海的醫院,聯系國內屈指可數的幾個心腦血管專家,冒險做開胸手術,死馬當活馬醫。 這個方案說了等于沒說,因為可行性幾乎為零。 首先傷者情況不適合長途轉院,很可能沒到地方就不行了,其次醫療資源頂尖的醫院伴隨著頂尖的稀缺,一床難求,最后即使轉去頂尖醫院,沒有業內那幾把神級的手術刀救治,他這種情況還是九死一生。 蘇文祥入院第三天,孟林深坐晚上的航班趕來了,當晚醫院組織了第二場專家會診,天亮直接上了手術臺,十個小時手術做下來,丁醫生默默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了個階段性圓滿的句號。 孟林深走之前還去普通病房看了眼蘇文祥女兒的情況,親口向那小伙子保證了傷者一星期到十天就會醒來,那個人身上似乎才有了絲人氣兒,丁醫生才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罕見的表情,像是釋然,又像是崩潰,只那么半秒鐘不到,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再此之前,他有條不紊地安慰家屬,照顧病人,和醫護人員溝通,靠在住院部走廊冷冰冰的墻上打電話,丁醫生從他身邊經過,仿佛從一個會人類語言的人工智能旁邊經過,看不出他身為家屬的一絲慌亂,也看不出一絲人氣兒。 丁醫生和他擦肩而過時,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是在打電話聯系孟林深。 丁醫生從 icu 出來,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是江以北的。